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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个年,对买活军辖下的几个县城极好过的,到大年二九,临县的集市挤得水泄不通,哪家肉铺前排的队伍,城里的居民不说,便连乡下人也城买鸡,买活军的鸡肉实在好,又肥又嫩,熬起汤来一层细密的油花,而且价格也廉宜,现在有些会算计的农家,家里只养下蛋鸡,往常那些肉鸡嫌费粮食不养,冬日做工的钱来县城里买鸡吃。
那些从许县来做工的人,很多大年二九买鸡,买衣服,肩上背,手里拎,风风火火往家里赶,也有买活军的车子往各处去,送送那,年边反而比平时还要忙碌。葛爱娣在的豪村,因为离县城近的缘故,今年又格外的热闹,甚至有些商贩赶过来,拾起从前的手艺,卖些‘叮叮糖’,只往常可用鸡『毛』换,但现在要用筹子。
大年三,剃头匠到村里,很多人去排队剃头——以前也不不理发,只多数家拿剪子绞事,如今城里的风气往乡村蔓延,剃头匠也改手艺,专会给人刮光头,给大姑娘家剪短发:若三四年以前,村里有人留短发,那贫穷的象征。说明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大姑娘被迫剪头发卖给人做‘义髻’去,来天下大『乱』,商路凋敝,收头发做义髻的人没有。直到今日,风尚又发生转移,现在还留发,那便落伍的象征,因六姐不喜发,有发便仿佛一定有虱子,便邋遢不净的人。
虱子,从前大家有的,跳蚤也有。便如今,除真正能完全搬到城里住的人之外,要说完全没有,也有些心虚的,毕竟土屋,虫蚁太容易生存繁衍,且村里的清洁条件毕竟不如城里,不能常常洗澡,直到有限量低价煤的供应,村里才有烧热水饮用的习惯,若在从前,大冬天只能喝冷水的人家也不少。但不论如何,城里的风尚就般,豪村人又常常能够城的,以次剃头匠造访时,便连最保守最羞涩的大姑娘也排到队伍里,过半日,剃头匠手里便拿一条前绑好的发辫——买活军也收些,他们辖区内虽没有人再梳发髻,但别处仍有样的需求,些头发洗涤过可以运到云县去卖。
剪头发,大家便忙忙回家去做年夜饭,若在往年,农户人家的年夜饭,也不过能见到荤腥就不错,连铁锅难得的方,能有什美食可言?主『妇』尽力做些荤食,若能保证人人吃得上年糕,不必以杂粮裹腹,便已算丰年。
到今年,就不一样,首先村里几乎家家户户用上铁锅,就连豪村最穷的周老四家——三多岁的寡『妇』带两个来岁的半大子,家里其余那些三亲六戚陆续染疫死绝,周寡『妇』颜『色』又不好,皮肉生意做不得,早卖得精光,还欠债,一家三饿得精瘦,徐主看她可怜,让她做些工,换剩饭吃,样勉强苟延残喘,谁知道哪年收成不好就要饿死的人家。今年靠给买活军洗衣缝补买铁锅,家里的茅草屋也修,不再东破西漏,葛爱娣今天从他家路过时,还闻到酱油炖肉的香味,那味儿一闻便带肥的,至少五花肉,因为没有放姜葱的缘故,有些猪的腥臊气息,但在久没有吃肉的人闻起来,就连样的气息香的。
从几乎没有做过肉的缘故,不知道煮肉要放葱姜去味,要焯水,徐大发和葛爱娣明白其中的道理,并不会觉得周老四家没有见识,糟蹋好东西,徐大发只笑道,“我们冬日做活的时候,两个半大子哪里来做活的,简直就来吃饭的,中午那顿不吃上两个壮汉的量不罢休的,买活军也够大方,便冷看他们吃。修路两个月,两个细仔足足高一丈!脑子当即就好用——但也还有些呆,在买活军吃那多顿肉,也不知道请教厨子怎做的。”
正好周寡『妇』出来舀水,听到话,也含笑说,“让大哥大嫂见笑,脑子里知道如何做,但下锅一慌『乱』,甚也想不到。”
旁人听徐大发的话或许就要生气,但寡『妇』想要在样的年成里活下去,那便谁不能轻易得罪,关键时刻却又要豁出去敢拼命,豪村民风算好的,否则周寡『妇』没活路,即便如此,她也什时候笑脸迎人,葛爱娣笑道,“别听大发『乱』说,两个侄子虎头虎脑的,脑子也好,考分那高,你的好日子在头呢!那时候还慌『乱』什?肉随便吃!”
和周寡『妇』客气一番,两人回家时厨房里已做起来,桌上摆两个火炉——个天,样的屋子,炉就两个,菜做好立刻就冷,过年就除一些冷盘以外,其实就吃锅子,徐婆婆一大早就煲一大罐浓浓的鸡汤,葛爱娣带回家四只鸡,一只做鸡汤,两只还吊在灶台上的‘猫气死’里,一种特制的器具,主要防止猫狗和老鼠偷吃。还有一只做红烧鸡块,便难得的丰年,更何况今年还杀猪,做风干肉,一排排用缠荆棘的绳子吊在灶台上,解一块下来,切块用冬笋、豆腐熬,咕嘟咕嘟冒浓香,炉子旁几盘用油盐简单炒的青菜,煎过的豆腐,天气冷,上头凝发白的猪油,一会要吃要倒在汤里加热。
徐大发的两个弟弟正在贴春联——以前农家的春联,多数红纸上拿碗沾墨,盖上几个圈圈而已,很少有人城寻先生写春联的。今年便不,葛爱娣从城里回来时捎带手帮邻居们带春联,左邻右舍来挑选,还一个个指点汉字上标注的拼音,生疏读,“天增岁月人增寿……”
“有没有保佑六姐万万年的?”
“有没有六姐保佑的?”
若以往,哪里认得字,把‘出入平安’挂到猪圈上也不稀奇。今年的要求便多,什稀奇古怪的有,葛爱娣说六姐不许搞些,众人方才罢。选些各离去,徐大发家己的早额外留,两个弟弟手里拿浆糊碗,一边刷一边偷吃,婆婆伸头喝道,“贪嘴的东西,喝完哪里还有空再熬?”
见葛爱娣回来,忙道,“爱娣快去炸年糕,你们几个把鞭炮准备起来,就差道菜。”
南方和北方不,年夜饭赶早不赶晚的,半下午便放年夜饭鞭炮的有,到夜里饿再吃夜点,也不吃饺子,反而吃年糕、汤圆,取‘年年高’、‘团圆’的吉祥意头,不过因为年糕要白米磨制,而且废工,往年家里储量不太多,用清水养两三块,蒸热,洒红糖的给老人孩子,大人们能点酱油吃两块,已算过个好年。
今年便不,非但年糕买许多,而且熬起的猪油也并未卖,而留在家中吃用,猪网油裹豆沙馅,料下得很足,油润润黑漆漆的一大团放在簸箕里,还有糯米粉也备好——明早吃的汤圆要今晚包的。
现在先炸年糕,葛爱娣往铁锅里又加两大块白生生的猪油,慢慢化开,往年糕上裹鸡蛋『液』,见油冒泡,便一片片慢慢滑去,很快便传来浓香,葛爱娣又乘机把城里买回家的炸鸡腿复炸,炸鸡腿他们按人头买的,一人一个,对农家来说实在奢侈的开销,不过年只怕轻易不会样舍财。
到底买活军的油好,那年糕没裹鸡蛋『液』,炸出来也透亮焦黄,卖相就不知胜过多少,滋味如何就不晓得——农民绝不会买炸豆干炸年糕的,些东西哪怕在家己炸,成本也只售价的分之一,他们去炸鸡店目标很明确,只会买最划算的炸鸡架。但到底店里的就要胜过家里的,原本能吃上样的年夜饭,葛爱娣应该非常满足才对,但现在她便不时惦记起炸鸡店那一串串形状分明的炸物,还有那琳琅满目的调味料……她心中对于将来有更多的憧憬:总有一日,若能实现炸鸡店由就好……
年糕很快便炸好,盛在箕里,和炸鸡腿一起端上桌,一片片深褐『色』黏在一起,那鸡蛋『液』在油里发生的反应,桌上摆一碗白糖,葛爱娣端起来将白糖均匀洒在年糕上——买活军的白糖实在便宜!两个叔子在门外放鞭炮,也今年新买的,往日里大家多数砍些竹子回家,用火烧取个热闹的意思。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院子里传得很远,两个孩子笑掩住耳朵,兴奋得跑来跑去,过不久,远远的村东头也传来鞭炮声,新村的家里——徐家的新族,随才各家随意燃放。
孩子们睛只看炸鸡腿,但按规矩,大家第一先吃的年糕,牙齿陷入绵软的糕体里,甜滋滋的油分流淌到舌尖,从前一年也难得尝到的好味道,徐公公赞道,“甜呀!”
“日子越来越甜!”
“年糕年糕,明年还比今年高!”
老年人吃得慢,孩子们早一吞大半块,现在双手捧炸鸡腿大快朵颐,两个叔子也吃得满嘴流油,葛爱娣几个大人吃一块年糕也就吃起炸物来,可今天年夜饭的重头戏,一边也竖耳朵听别人的鞭炮声,彼此会意交换:燃放鞭炮的顺序也有讲究的,从今年的顺序来看,因为葛爱娣城做吏目的关系,徐大发家的位似乎隐已在村中居首,明年在村里做什事会更便利。
朝中有人好做官,哪怕只有一点点权力,在村子里会发酵成位上的显着差异,对底层的压迫也将更加严重,农忙时争水,争脱粒机的使用顺序,些会酿成冲突,葛爱娣在心中记一笔,哪怕明年城,也要约束家人不能在村里横行霸道给她惹事,免得扣『操』行分。时举筷子道,“爹娘快吃,乘汤味清,先喝一碗鸡汤。”
吃过城里的食堂饭,乡下饭菜的滋味就很有限,她吃得并不太多,哪怕两老一再叫,也还没多吃,只照顾老的的,就连徐大发,在城里住几日似乎食量也,一家人停下筷子时,桌上竟盘盘有剩,不复从前那般景象,二老不由相视一笑,徐婆婆道,“才真正年年有余!”
临城县附近有鱼的,只豪村里捕鱼不便,也就今年大家城去买,否则往年徐家也要用木鱼来代替,今年一头大鲤鱼摆在那里,周围装饰绿叶,分抢,徐公公看过去,不由得连声道,“六姐好,六姐好。”
一屋子人再没说六姐不好的,虚虚拱手遥拜,“六姐命百岁,六姐洪福齐天。”
葛爱娣也跟虚拜,心里却浮起又一个模糊的念头:“六姐一统天下……六姐能一统天下的话,岂不再好不过?到那时,我也能做个大吏目罢,哪怕就把许县拿下……”
她们多少收到风声,知道要正式考入买活军的体系做事,必须摆脱‘新占之’的称号,临城县从上到下,已涌动起一股暗流,葛爱娣在想,“六姐若出兵许县,我愿献上军粮……献多少呢……”
在她思忖些将来的事情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各家各户点灯笼,村里比往常要明亮得多,孩子们在大路上跑来跑去,窜门讨糖讨瓜子吃,葛爱娣她们忙洗涮碗筷时,远远听到临县方向传来的歌声,那歌声被风吹得破碎,只听到隐隐约约的调子,葛爱娣叉腰听一会。
“买活军的军歌!”她不无艳羡说,“今晚买活军内部有‘联欢晚会’,他们开始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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