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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娘那方乌木方匣里的东西,我本就是知晓的。”文书由他亲手书写,落款处的清砚二字,笔锋稚嫩,却在尾处重顿一折,那时他少时独有的习惯。谢铮衡送他入宫前一晚,为了今后能时刻拿捏住他,取了这张带着蛮夷印信的空笺,逼他写下了这份通敌叛国的文书。当时他尚且年少,自不懂什么官家机密,里头所泄露出去的种种密报,全都出自谢铮衡口述,再由他执笔。“父亲他本就不放心我在宫内侍奉太子,如今不过是送了个顺水人情,他既肯让步,想来之后也已做好了带着姚氏一同辞官归隐的准备。”谢家要变天了,只怕如今族中更是人人自危,失了当朝权相这等庇护,太后在后宫独木难支,怕是会将家族的繁盛昌荣压在谢嫣然身上。前朝后宫向来密不可分,谢嫣然已位至贵妃,如今选秀未开,六宫空置,若是能抓住时机诞下一个带着他们谢家血脉的皇长子,那于谢家而言,又是一份在朝堂的助力。谢殊神色中颇夹杂了几分落寞,抬手穿过孟清禾的腰际,自案上那札小册中抽出一本《礼记》摊至面前。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皆是古来圣贤用以约束制衡朝臣的法度,若是为此所拘,再过文采斐然、亦不过碌碌庸臣。孟清禾手托香腮,坐在谢殊膝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视线与之一同落在书卷上。“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其日甲乙……”泠泠女音娇糯,待谢殊一页翻折过去,她尚面露困惑,不仅难解其中大意,甚至连断句都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大燕闺阁女子,大多以《女戒》为纲,少有会涉及四书六艺。孟清禾在内廷时曾跟在怀淑身旁粗泛习过些许,但始终不得其要,宛若天书。“瑜娘可知,其意何解?”谢殊见她吐字生涩,复又折返回去,指着《月令》开篇的一行小字问道。孟清禾猛然摇头,脸颊露怯,她在谍司习的多是些剑走偏门之法,不曾被授过正统儒家典学教义。“《月令》共有十三篇,按一年中的十二时令,来讲祭祀礼仪、职务法令……”男人不知为何耐下性子,同夫子一般与她详尽的解释了一番。自孟春述至季冬之月,更迭绵长,又是些无趣的法度,枯燥乏味的很,不多时人就倚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了。谢殊身前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娇颜整个埋于他的衣袖间,团作那滚白的狸奴似的,有意无意间磨蹭着他臂弯间的织锦外衫。他岿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单手无声的翻过书卷,午后细碎的日光自窗镂处折到她的身前,孟清禾整个人恍若被镀了一层金身。男人手里又下意识的动作了几页,这札《周礼》他昔日参与会试前,早已反反复复看了不下数遍,自朱雀大街上打马而过的那日,他是京中连中三元、万人艳羡的谢家嫡子。可倏尔回想起那时的心境,却远不如此刻置身泥淖后,寻常觅静的一个午后来得盈溢。孟清禾接受了谢铮衡的交换条件,拿回了那乌木方匣里的东西,这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窕枝心系陆家清名,想来整个谍司里这样的罪臣之后并不在少数。思及此,谢殊缓缓合上书册,抬手挑起一缕怀中孟清禾的乌发置于指尖把玩。这些年她的眼中依然只有他,且再无旁人。他极为难得的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忽而就生了留她在身侧常伴的心思。待日后傅珵御极定是位仁和的君主,他不比先帝那般面慈心恶,背后用尽了手段打压朝堂重臣,搅得内廷人心不安,朝中无良将可用。傅翊是众多皇子中最肖似先帝的,无论是外在亦或是内里,在西三所呆过皇子各个心狠手辣,猜忌心极重,恐是连孟清禾都暗自提防算计了几分。容景衍手中的兵符一日未交,他就一日不能安心,此番科举会试,又何尝不是在暗搓搓的收笼集权,提防着容家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另立新主呢?沛文沏茶进来时,瓷盖碰撞发生清响,扰醒了闭目在圈椅上小憩的两人,谢殊不知何时也搂了怀中人沉沉睡去,他这一觉很是安稳,只被枕着的手臂略有酸麻。孟清禾整个人整个蜷在他身上,褪下绣鞋只着了单里的纱棉罗袜踩在他的襕袍云靴相交处,来回摆弄着。她素手擦揉着惺忪的睡眼,杏眸氤氲,雪腮上因长时间压在襕袍处浮起的红印尚未消去,整个人慵懒的躺在谢殊身上,一点儿下来的意思都没有。“我阿弟准备立嫣然妹妹为后了,册封的诏书已然拟好,只待科考结束,尘埃落定,便可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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