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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亲队伍离开温家,走上大路,铜锣唢呐声跟在马匹之后,越吹越响。从谢家出来,谢劭的脸上便无半分高涨之色,此时一双耳朵快被吵聋了,人既已接到,打算抄近道回府。勒缰掉头,马蹄刚踏出半步,及时被一旁的安叔堵了去路,“三公子”谢劭眉头微拧,头上的金冠被明艳的光线闪出了一道耀眼的金光,神色却灿烂不起来,相反露出一丝不耐,“还要怎样?”安叔没去看他,虾腰垂目,“依规矩,三公子得带着新娘子绕城”也不知道是哪个祖宗兴出来的规矩,谢劭不买账,“今日外面风大,别把新娘子冻着了,先回去吧。”晴空万里,哪里来的风。安叔挡住他去路,纹丝不动,“三公子,老夫人气儿还没喘过来呢。”似乎知道这招能治住他,见他半天没再出声,安叔才抬起头,嘴角扯开冲他一笑,“新人受到祝福,才会美满幸福。”硬抢来的亲事,配有哪门子的美满。谢劭偏头咬牙,权衡一番到底没让脚下的马蹄子从安叔身上踩过,转过身,拉着一张脸上了长街。大酆百年间数次动荡,头顶上的主子换来换去,遇上贤主还能过几日安心日子,要是个镇压不住的,时常被叛军逼宫,百姓也得跟着颠簸流离,家破人亡。当今圣上的皇位,虽说也是从自己侄子手上夺来,但在位已有二十余载,天下太平。江山稳固,朝廷安稳了,地方百姓也过上了优渥日子。中州凤城靠近西夏,商贸发达,城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从护城河内引入了五六条水域,贯通全城,人口由建成最初的两万余人,到如今的十倍增长。人一多,便喜欢凑热闹。城中但凡有点名望的人户家逢上喜事,必然会引起一番议论热潮,谢温两家,在中州凤城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成亲,前来观望的人群自然不少。从东角城门进来,有一条牛街,名为乐市,商贩来往不断,随地可见贩卖着各种丝绸、新奇玩意的摊贩,时常从早闹到深夜,灯火不灭。与之并行的另一条街,之间相隔半里,被称为桥市,靠近靖王府,酒馆与茶楼居多,光顾者多乃本地显贵,也是凤城大户人家红白事的必经之路。接亲的队伍一到,街头两边不断涌入人头。桥市的地段珍贵,阁楼瓦市之间没有半点浪费,紧挨在一起,阁楼挂了一片彩旗,标识着自个儿的铺子名号。温家二爷主业虽在泉州,这些年在凤城置办了不少产业,除了主打的海产,便是茶楼。今儿东家的大娘子成亲,茶楼的伙计早便盼着了,成堆立在茶楼门口,打算等姑爷一到,起起哄,热闹热闹。远远见一身绯色的新郎骑马而来,个个扭着脖子,盼星星盼月亮将人盼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闹,又齐齐愣了神。马背上的那人,再熟悉不过,只要这条街上的人,谁不认识他谢三公子。一伙计先回头疑惑问同伴,“我记得大娘子许的是谢大公子,没错吧?”“我也记得是。”“我也是。”“怎么是谢家三公子?”人都从跟前走过了,众人也没能得到答复,见后头新娘子的轿子来了,都是本家人,没那么多顾忌,一人上前拽了大娘子的丫鬟秋莺,将她拉过来,匆匆问,“大娘子许的是三公子?”秋莺袖口被拽住,脚步一顿,突然听到大娘子的名字,心头直发慌,“说什么糊涂话呢,大娘子许的自是谢大公子。”生怕被瞧出来,转头跟上晴姑姑,实在没忍住,轻轻地碰了她一下,悄声问,“姑姑,轿子怎么还走到市上了?”晴姑姑也有些闹不懂,按理说,谢三公子只是接人,没必要走这一遭。转念又一想,“必定是姑爷今儿有事,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总不能让新娘子立在门槛外等着。”秋莺赞同地点头。晴姑姑看了她一眼,提起了醒,“别打马虎眼,盯仔细了,万不能让人看出端倪。”再回头瞧向身旁的花轿,直棂窗内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甭管外面有多热闹,连个角儿都没掀开。温二娘子的性格,众所周知,只要她不乐意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回倒听话。晴姑姑丝毫不敢松懈,绷紧了精神跟着队伍。
队伍走完桥市后,拐过一条长巷,逐渐慢下,不久后,花轿停在了一扇气派的“将军门”前。当年谢仆射辞官回到中州凤城的老家,除了五万两黄金,皇帝还赏赐了这座府邸。踏道乃垂带踏道,有七阶,比温家的高了四阶,踏道之上,两侧矗着两根朱漆圆柱,圆柱后才是大门。大门有三道门扇,中间的两扇门装在正间脊桁之下,再往上便是门匾,匾上写着“谢府”二字。正门两旁还各有两扇带束腰的门板,门档则有半个孩童一般高。晴姑姑头一回到谢家,一眼瞧去,心头无不震撼。怪不得老夫人不要名声,也要把二娘子推进来。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高门。府门上挂着的两串炮竹一点,“噼里啪啦”炸上了天。对方的嬷嬷早已候在了门前,轿子停稳,上前来接人,晴姑姑顾不得规矩,等那仆妇扶起帘子的功夫,先一步走到了桥门口,朝温殊色递出了胳膊。温殊色自来坐不了马车,顶多半个时辰脑袋便会犯晕,谁知坐上轿子更厉害。一路抖过来,抖得精神气儿都没了,脚跟落地如同踩在云朵上,天晕地旋。脚下没稳住,身子往一边倒,手中的团扇也偏了偏,晴姑姑吓出一身冷汗,及时一把扶稳,“娘子,再撑会儿。”秋莺的心也提到了嗓门眼上,忙背身挡住对面的嬷嬷。曹姑姑昨儿夜里将她从大娘子身边要过来时,便同她打了招呼,说这回的事情要搞砸了,就把她卖了。她哪敢马虎。两人的心都系在温殊色身上,完全没注意到谢劭已先进了府门,走的是正门内那条只有新郎官儿和新娘子才能踩踏的红绸。抬脚跨过门档,新娘子进了门,断没有娘家仆人再送的道理,怎么着都得交人了。晴姑姑松手前向温殊色确认,“娘子可站得稳了。”见她点了下头,长松一口气,又嘱咐道,“娘子团扇千万要挡好。”对方的嬷嬷再次上来接人,晴姑姑只能退到一边。跨火盆,再跨马鞍晴姑姑和秋莺悬着心,跟着温殊色一路紧随,快到前院大堂了,终于见到了新郎官儿,一身绯色婚服,手里拿着一段红绸,背对门口而立。大公子总算赶上了。晴姑姑心下一喜,随即眉头突然又锁住,总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正欲再往前看个明白,身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几个仆妇,左右架住她的一双胳膊,热络地道,“是温家姑姑吧?路上辛苦了,咱先去后院歇息,喝口茶水”晴姑姑没反应过来,客气地道,“多谢了,不过是几步路,今日是大喜之日,哪会辛苦。”对方却不容她拒绝,拉着她硬往外拽,“新娘子都送到府上了,姑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儿夜里还有得姑姑忙呢,先歇歇脚,喘口气,轻松片刻。”晴姑姑被强硬拽出来,神色愣住,再瞧旁边的秋莺,和自己一样,也被人拽住拉了出来。晴姑姑这才感觉到了不妙,心头最先想的是二娘子莫非暴露了,慌张地回过头,这时立在前头的新郎官儿正好转过身。谢三公子?!他不是代接亲的吗?怎么回事晴姑姑瞪眼张大嘴巴,脑子一片空白,惊愕地看着谢三公子从嬷嬷手中接过红绸,另一端塞到了她家二娘子手里。一道晴天霹雳,劈得人魂儿都没了。晴姑姑脱口而出,“二”嘴才张开,身旁一丫鬟立马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姑姑饿了吧,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吉时已到,新人拜堂。”傧相那响亮的声音钻进耳朵,晴姑姑腿脚一软,被糕点噎得双眼发白。到了这时,大抵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暗呼苍天大地,观世音菩萨啊当真是人心难测,心眼子一个赛一个,这不是流沙地下挖坑,自个儿把自个儿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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