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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市井的套路（第1页）

旁听席上再次骚动起来，魏琴一方的亲友认为章大权这是在公然威胁，章大权一方的亲友认为魏琴是无情无义。双方亲友都怒目相对，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宇文昭德法官再次告诫和提醒道：“未经允许，旁听人员不得再随意插话，各方当事人请注意自己的言辞。”等到庭内终于又完全安静了下来，他才继续询问道：“被告章大权，你是否申请本案合议庭组成人员回避？如果申请回避，请提出你的理由和证据。”

被告章大权刚要发言，又被两位委托代理人拦住了，大商所主任律师王一飞举手示意发言，得到宇文昭德准许后，律师王一飞看着宇文昭德委婉地说道：“本代理人受被告章大权委托，对与本案有关的一些问题进行了初步调查。”

王一飞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后，又继续说了下去：“本代理人了解到原告的委托代理人，民商律师事务所律师牟其利，系A大学社会学系研究生，他的导师是该校社会系的艾琴教授。本代理人通过调查还了解到，艾琴教授系担任本案审判长宇文昭德法官的妻子。”

律师王一飞说到这里后，看了一下另一个委托代理人通海所的主任闵扬，律师闵扬会意地举手要求发言，得到宇文昭德准许后，他这才看着宇文昭德说道：“本代理人还了解到，律师牟其利正在与一个年轻女孩热恋之中。这个女孩叫宇文楚楚，进一步调查了解到，宇文楚楚系本案审判长宇文昭德法官的女儿。”

原告的委托代理人律师牟其利有些气恼，几次迫不及待地举手示意，得到宇文昭德法官的准许后，他随即向被告的两位委托代理人提出了抗议：“你们无权调查我的隐私，我保留起诉你们侵犯本人隐私的权利。你们的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不道德的。”

被告的委托代理人律师王一飞辩解道：“本代理人不是调查你的隐私，是调查你与本案合议庭组成人员有无法定的应当回避的情形。本代理人没有侵犯你的隐私权，只是调查你与本案合议庭组成人员是不是存在某种利害关系，是不是具有法律法规及最高法院司法解释规定的应当回避的情形。作为同行，本代理人只能感到非常遗憾，但这是一个事实问题。为了保护受托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本代理人必须要尽职尽力。”

被告的另一位委托代理人律师闵扬举手示意发言，得到宇文昭德准许后补充说道：“尊敬的审判长，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判人员在诉讼活动中执行回避制度若干问题的规定（法释[2011]12号）》第一条规定‘审判人员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自行回避，当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有权以口头或者书面形式申请其回避’。”

他拿起手边的一本司法解释继续说道：“依据其中第（五）项‘与本案当事人之间存在其他利害关系，可能影响案件公正审理的。’，我们认为，对方委托代理人牟其利律师，虽然与本案审判长宇文昭德法官没有亲属关系，但是否存在其他利害关系？这是一个不能排除的疑点！”

法庭的气氛变得沉闷和压抑，律师闵扬继续着发言：“我们不能阻止对方当事人自行选择委托代理人，我们只能对可能影响本案的消极因素提出合理的怀疑。我们知道据此提出申请，请求本案审判长宇文昭德法官回避，没有充分的理由和依据。因此，为了确保本案能够得到公平公正的处理，我们希望宇文昭德法官能够自行回避担任本案的审判长。这是被告方的正式意见，希望能引起本案合议庭的重视。”

宇文昭德法官再次与合议庭两位人民陪审员进行了简单交流后宣布道：“因本案当事人提出申请，要求合议庭组成人员回避参与本案的审理，依照民事诉讼法第四十七条的规定，本庭将向院长报告后，对有关回避申请的事项作出决定。现在休庭。”

略显沉闷的法槌声再次响起，双方当事人停止了争论。书记员徐有明让双方当事人在庭审笔录上签字后，目送着双方当事人和旁听人员陆续走出了法庭。值庭法警随即依次关闭了法庭里的照明和音响设备，法庭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深色厚重的大门再次缓缓关闭了起来。

宇文昭德法官与两位人民陪审员从法官通道离开了法庭，走进合议庭的会议室。会议室中间摆放着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大家围桌面坐，宇文昭德法官给两位人民陪审员各倒了一杯水，然后才微笑着说道：“没想到这个案件又一次印证了一句俗话：无巧不成书。所以，在设计有关法律制度时，总是尽可能做到周密严谨，就是为了防止出现各种各样巧合的情况。”

大家的情绪都轻松了起来，程静茹笑着说道：“原告律师提出这个问题时，我当时确实有些懵。我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去过被告章大权的那个公司了，看了原告方提供的照片，才想起那是六年前的事。为了给失学女童和贫困母亲募集救助资金，妇联开展了一次慈善募捐活动。”

她又找到那张照片：“章大权的金又来回收公司捐了五万元善款，在他的再三要求下，参与活动的工作人员与他合影留念，并在公司的食堂里吃了工作餐。当时本案原告魏琴还在电视台工作，我代表妇联接受了她的采访，留下了她拍的那些照片，现在成了她的律师说的那个证据。”

向秀丽也忍不住笑了：“我是职业学院的老师，平时经常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如果不看原告委托代理人递交的那些照片，我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与那家废旧物品回收公司有过交集。这几张照片是真实的，也是魏琴当时因采访需要拍摄的，现在成了本人与被告章大权有利害关系的证据了？这种说法的确有些牵强，举证是当事人的权利，我是理解的。”

宇文昭德法官解释道：“你们参与这起案件的审理，是本院立案庭电脑系统进行摇号的结果，从程序上来说，没有任何人为的因素。你们也是从今天起，才接触到这件案件的具体情况，案件还没有开始进行实质性的庭审。既然双方当事人都提出了要求本案合议庭组成人员回避的申请，我们现在就此案的回避问题进行正式讨论。”

徐有明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拿起笔录纸进行手写记录。以便合议庭成员签字后，作为本案的附卷保存。

宇文昭德简要地介绍起本案的有关案情：“原告魏琴诉被告章大权离婚纠纷一案，是本院今年受理的第2509号民事案件，是本庭受理的第693件婚姻家庭类纠纷案件。从主审法官到合议庭组成人员，都是由电脑按程序随机生成的。开庭前三天，本院立案庭依照规定，在给当事人送达开庭传票的同时，送达了合议庭组成人员告知书。”

宇文昭德感慨地说：“双方的委托代理人是尽职尽责的，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集了一些证据。今天开庭是合议庭成员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双方当事人。虽然我们是裁判者，但他们毫不客气地给我们来了一个下马威。、”

大家都会心地笑了，宇文昭德继续解释道：“这是法律赋予当事人的权利，也是从程序上设定的公平公正的制度。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违反程序规定审理案件，当事人只要以此理由提起上诉，上级法院就会认定为错案。本院审判监督部门也会启动纠错程序，我们必须依法谨慎考虑当事人提出的这些证据和理由。”

程静茹翻看着原告委托代理人提交给法庭的照片：“原告方提交的照片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原告以《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判人员在诉讼活动中执行回避制度若干问题的规定（法释[2011]12号）》第二条第（四）项的规定申请回避，本人认为原告方的理解是存在误差的。”

她拿起照片说道：“这些照片证明的事实，只是本人在参与社会募捐活动时，与被告及其公司有过交集，而不是私人接受其宴请等活动。以此申请本人回避显然是缺乏法律依据的，但是作为裁判者，在涉及自身因素的时候，应当从考虑当事人权利的角度，从严要求自己。因此本人认为，自己已不适宜再参与本案合议庭的工作，愿意自行回避。”

向秀丽也从宇文昭德那里拿过那几张照片，又认真仔细地看了又看后说道：“我的认识和意见与程静茹陪审员是一致的，作为人民陪审员，在参与审理案件的过程中，享有与审判员同样的权利，也要接受与审判员同样的严格要求。尽管原告提供的照片不能说明本人是因私而接受了被告方的宴请活动，其所依据的规定也与实际情况有别，但我与程静茹陪审员的观点是一致的，应当更多地考虑当事人的权利，从严要求裁判者自己。本人也认为自己不宜再参与本案的审理工作，愿意自行回避。”

向秀丽放下手里的照片继续说道：“我还想说明一点，这种自我约束，严格自律，并不证明原告方的观点是正确的。按照他们的说法，当有人向社会作出某种公益性的贡献之后，接受其利益的社会大众，是不是便从此失去了评价贡献者的权利呢？肯定是不会失去的，社会大众仍将会对公益人士今后所做的一切作出新的评价，从事公益活动者也不能用自己所作的贡献来绑架社会大众。”

宇文昭德放下了手里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事实，他们拍到了原告律师牟其利的毕业照，拍到了他与本人妻子艾琴教授的合影照。如果我从一个丈夫的角度来理解和对待被告方，我肯定是要愤怒的。我会问他，难道我的妻子的学生就不能有自己的职业自由吗？你们凭什么就可以判断本人会与妻子的学生有利益上的关系？如果我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理解与对待被告方，我肯定也是要愤怒的，我的女儿仅仅因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法官，就不能自由自在地恋爱吗？你有什么权利要抓拍她与一个年轻男子在餐厅共同用膳的画面？凭什么以此认定他们就是情侣？”

宇文昭德喝了一口水：“我是一个法官，法官是社会的公众人物，是必须接受社会监督的对象。我必须坦然地接受他们对我的种种质疑。我和你们两位一样，在听到他们说原告的委托代理人牟其利律师是本人妻子的学生，是本人女儿的情侣的时候，我仿佛在听一个故事，直到看到他们提供的这些照片，我才知道本人的妻子有这么一个做律师的学生。因为艾琴教授是一个社会学专家，并不是法律专业的导师。我也才知道本人的女儿终于也开始有恋爱的目标了，她还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这些事。我甚至在看到这几张照片的时候，内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得到安慰的感觉。”

宇文昭德继续说道：“被告委托代理人是两位资深律师，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失当，自己提出的依据并不符合最高法院司法解释的本意。因此，他们也只是委婉地请求本人自行回避，他们也是看到了法官的自律。我也理解他们作为当事人的委托代理人所能做的一切，只要是不违背法律的事实与证据，只要是有利于他们代理的当事人的证据，他们都可以拿到法庭上来展示。这是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利，无可厚非无须指责。”

宇文昭德十分感慨地说道：“感谢两位陪审员对本庭工作的支持，也感谢你们对法律的理解和对法官职业的理解。你们从精神和言行上，自觉将自己置于公正无私的裁判者的位置。我们必须守住情与法的底线，必须守住公平与公正的底线。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我本人也愿意自行回避本案的审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