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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可以不可以离开我的房间?”
他转身悻悻地走了出去。
他明知道自己不打算逼她,而且看出她也知道——知道他有所忌惮。
他有个习惯,经常跟她谈一天里做些什么事情:有些什么当事人上事务所来找他;怎样替巴克斯办妥一件房产押款的;那件多年不决的佛里尔对福尔赛的讼案最近的情形!这件案子的起因全由于他的叔祖尼古拉把自己的财产处置得过于慎重了,慎重得入了魔。把财产捆得牢牢的,谁也得不到手,这件案子看上去将要永远成为几个律师的衣食饭碗,直到世界末日为止。
他还谈自己上乔布生行看过,谈在倍尔买尔大街达莱伦父子画廊里看见一张布齐尔的画,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就被人买去了。
他对布齐尔、华托和这一派的所有画家都很看得上。他有个习惯,经常拿这些事情跟她谈,甚至现在还照常跟她谈,在吃晚饭的时候一谈就谈上半天,好象这样滔滔不绝谈着时,他可以不感到内心的痛苦似的。
时常,碰到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她跟他道晚安时,他总企图吻她一下。也许他暗怀一种希企,能够哪天晚上她会让他吻她;或者仅仅由于他觉得做丈夫的应当吻一下自己的妻子。就算她恨他,这个古礼无论如何总不应忽略,那样就是自己理亏了。
而且她为什么要恨他呢?便是到现在他还是信不了。被人家恨的滋味真是说不上来——这种情绪太偏激了;然而他也恨波辛尼,那个“海盗”那个窥伺的流浪汉,那个夜游神。在索米斯的心目中,他好象永远潜匿在哪里等着——永远在游荡。啊,可是他一定过得很潦倒呢!那个年青的建筑师伯吉特曾经看见他从一家三等饭馆里出来,神气非常之颓丧!
时常他躺在床上睡不着时,自己盘算着这种看上去永远没有个完结的局面——除非她会忽然明白过来——他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认真想到要和自己的妻子离异过。
还有福尔赛家其他的那些人!他们在索米斯这出幕后悲剧的目前阶段担任了什么角色呢?
说实在话,都简直没有担任什么,因为他们都往海边去了。
他们都住在旅馆里,疗养院里,或者自己租赁的房子里,天天出来洗海水浴;给自己储存起一大堆臭氧准备过冬。
每一房都在自己挑选的葡萄园里,把自己最喜爱的海空气当作葡萄一样来培植,选剔,榨汁,装瓶。
到了九月底才开始看见他们各自归来。
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脸上的气色红红的,坐着小载客马车,每天从各个终点站到达家中。第二天早上就看见他们各回各的行业去了。这底下一个星期天,悌摩西家里从午饭起直到吃晚饭的时候都挤满了人。
这里面谈的闲话实在太多,而且太有趣了,来不及一一细讲;在这些谈话当中,史木尔太太提到索米斯和伊琳并没有出门。
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却有待于一位比较和这件事情无关的人来补述了。
有位马坎德太太是维妮佛梨德-达尔第顶要好的朋友;在九月里一个下午将近四五点钟的时候,这位马坎德太太跟小奥古斯特-菲力巴在里希蒙公园骑脚踏车锻炼身体,碰巧被她撞见伊琳和波辛尼正从凤尾草丛那边向幸恩门走去。
这个可怜的小女人可能是口渴了;她在一条又干又硬的公路上骑了好长一段路,一面骑着脚踏车,一面和菲力巴讲着话,这样子——伦敦人全知道——便是最强壮的身体也是吃不消的;也可能是因为她看见清凉的凤尾草丛——“那两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使她艳羡起来。原来山顶上那片清凉的凤尾草丛上面的橡树长得亭亭如盖,许多鸽子就在树上唱着连绵不断的合欢曲;当那些驯鹿悄悄走过时,秋天就向草丛里那些情人的耳朵里喁喁低语着。凤尾草丛啊!你是一去不返的欢乐,是天地交泰的漫漫长夜里那些金黄的时刻,是牡鹿的乐园,是山羊神的神庙——那些在夏日薄暮围着桦木女仙白银身体跳跃的山羊神!
这位太太和福尔赛家所有的人都认识,上次琼订婚举行的茶会她也到场,因为一看见眼面前她要对付的是这两个人时,自己并不觉得茫然无措。她自己的婚姻可怜并不圆满,可是她心地明白,手段又高明,结果她丈夫被她逼得犯了一件大错,而她自己却从容完成了必要的离婚手续,同时并不引起舆论的谴责。
由于有这些缘故,她在男女的事情上眼睛最毒;她住的那座分成许多小公寓的大厦里就聚集了有不计其数的福尔赛,这些人做了一天生意下来主要的消遣就是谈论各人之间的私事。
可怜的小女人,她可能是口渴,但肯定是谈得腻味,因为菲力巴的口才太风趣了。所以在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场合碰上了“那两个”在她简直是如获至宝。
碰到这个马坎德,就象全伦敦的人碰到她一样,时间老人也要驻足一观。
这个身材矮小然而人才出众的女人的确值得注意;她有一双无所不窥的眼睛,和一副伶牙利齿;这些,说来也许令人难以索解,都是被她用来替天行道的。
她有一种久经疆场的派头,非常照顾得了自己,有时简直弄得人很局促。在摧毁当前仍在阻碍文明车轮的骑士精神这件事上,她那种做法恐怕比任何时髦女子的贡献都大。她为人行事都极端漂亮,所以人家谈起她时都亲热地称呼她“小马坎德!”
她穿的衣服又紧贴又合身,而且是一个女子俱乐部的会员,不过又不是那种一心只想着妇女权利的神经不宁、神色凄惨的会员。她的那些权利都是不知不觉地享受到的,随随便便就到了她手里;她而且十分懂得一方面尽量利用这些权利,同时并不引起她所依附的那个伟大阶级的反感,不但没有反感,反而钦佩她;所以如此,倒不完全由于她对人态度和蔼,而是由于她的家世、教养和掌握了那个秘密的、可靠的尺度——财产意识。
她是贝德福州一个律师的女儿,外祖父是牧师;她嫁了一个性情平和的画家,爱好自然简直爱得入魔,终于遗弃了她去搭上一个女戏子;在她这一段痛苦的结婚过程中,她始终都顾念着上流社会里的那些戒律、信念和观感;及至获得自由之后,她毫不为难就全心全意奉行起福尔赛主义来了。
她经常总是那样兴高采烈的,而且“消息特别灵通”所以到处受人欢迎。大家都觉得她完全照应得了自己,决不会上人家的当,所以当有人在莱茵河或者赛玛特山碰见她一个人,或者跟一个女子、两位男子一同旅行时,他们并不觉得诧异或者不以为然;正由于她有这种了不起的不上当的本领,所以所有福尔赛家的人都从心里喜欢她,这就使她能够一毛不拔而尽量享受别人的一切。大家都认为,如果要保存和增加我们里面最好的女性典型的话,希望就应当寄托在象马坎德太太这样的女人身上。她从来没有生过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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