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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悲号着:“上帝太忍心了。哦,上帝太忍心了呀。”
裘弟想逃开去,那枕上骨瘦如柴的脸吓住了他。这是草翅膀,又不是草翅膀。勃克把他拉到床前。
“虽然他听不见了,但你可以向他说几句话。”
裘弟的喉咙干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草翅膀似乎是牛脂做的,就像一支蜡烛。忽然,裘弟认识他了。
裘弟低声道:“嗨。”
一说话,瘫痪就打破了。他的喉咙紧张起来,像是被一根粗绳子勒住似的。草翅膀的沉默令人无法忍受。现在他懂了。这就叫做死。死就是一种不给人以回答的沉默。草翅膀永远不会再跟他说话了。他转过身去,将脸埋在勃克胸前。那巨大的臂膀紧紧抱住了他。他这样站了好久。
勃克说:“我知道你会非常憎恨死的。”
他们离开了那房间。福列斯特老爹点头招呼着裘弟。他走到老爹身边。老人家抚摸着他的臂膀,向四周围坐的那伙人一挥手。
他说:“这不奇怪吗?他们那些家伙中任何一个我都能舍得下,而我最舍不下的那个偏偏叫老天爷给夺走了。”他又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补充说:“而他又是一个扭曲,没用的东西。”
他躺回到他的摇椅中,思量着那怪事。
裘弟的出现刺伤了大家。他踱到外面院子里,又晃荡到屋后。草翅膀的宠物都关在那儿,已经被遗忘了。一只约摸五个月的小熊,缚在一根木桩上,显然是刚刚提来给他在病中解闷的。它一圈又一圈地在满是尘埃的圈子内走动,直到链条缠住了它,把它紧紧地捆在木桩上。它的水盆打翻了,里面没有水。一见裘弟,它就仰天滚在地上,用小娃娃似的声音叫喊。松鼠尖叫着,踏着它那永无穷尽的踏板。它的笼中既无食,又无水。鼬鼠在它的箱子内熟睡。红鸟“教士”用它的那只健全的脚站着,啄着那光光的笼板。那浣熊却没有看见。
裘弟知道草翅膀给他那些宠物们预备的放花生和玉米的袋子放在什么地方。他的哥哥们为他做了一只小食箱,里面常替他装得满满的。裘弟先喂过那些小东西,然后又给它们饮水。他审慎地走近那小熊。它很小,圆滚滚,胖乎乎。可是他不能太肯定,究竟它会不会用它那利爪抓人。它呜呜地叫着,他向它伸出一条臂膀。小熊用四肢抱住他的臂膀,不顾一切地拚命缠住它,用自己的黑鼻子使劲在他肩膀上触磨。他推开它,把它从肩头拉下来,替它理清了纠结在一起的链子,然后给它一盆水。它不断地喝啊、喝啊,然后用它那像黑孩子的小手一般的前掌,从他手里捧过水盆,将最后几滴凉水倒进肚去。如果他不是哀思沉重,一定早就大笑起来。可是照料这些动物,给它们以它们的主人永远不会再给它们的安慰,暂时使他心中好过一些。他悲哀地猜测着:不知道是什么命运在等待它们哩。
他心不在焉地和它们玩耍。那种因为草翅膀和他共同分享而感觉到的剧烈愉快,现在消失了。当浣熊“闹闹”用它那奇特的、不均匀的步伐从树林里跑到他面前时,立刻认出了他。它从他腿上一直爬到肩头,啾啾地悲鸣。当它用那细细的永不安定的小爪子分着他的头发时,他是如此哀痛地渴念草翅膀,不禁伏在沙地上,顿着双脚放声大哭。
悲痛渐渐转成对小鹿的渴望。他起来抓了一把花生给浣熊,让它专心去吃。然后一路去寻找小鹿。他在桃金娘树丛后面找到了它。它在那儿可以隐蔽着观察一切。他想它一定渴了,就把那小熊盆里的水拿给它喝。那小鹿喷着鼻子不要喝。他想从福列斯特家丰富的储存中偷偷弄一把玉米给它吃,但又断定这样做是不诚实的。总之,很可能它的牙齿咀嚼那硬粒还嫌太嫩。他坐在一株栎树下面,让小鹿紧紧地挨着他。这种安慰在勃克毛茸茸的手臂中是找不到的。他感到纳闷,究竟是草翅膀的死把自己对他那些宠物的兴趣冲淡了,还是因为现在小鹿已满足了他所需要的全部快乐。
他对它说:“我不愿用你来换它们全部,哪怕是会穿靴子的小熊。”
一种令人满足的忠诚感浸透了他,使他渴望已久的那些小宠物的魅力,也不能冲淡他对小鹿的钟爱。
下午好像过得无穷无尽。他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了结。福列斯特家的人对他很冷淡。然而,不管怎么样,他知道他们是希望他留下的。假如他应该走的话,勃克早就会跟他说“再见”的。太阳已落到那些株树后面,他妈妈一定要发怒了。即使有了逐客的迹象,他还是要等待一件事情。好似他和床上那白蜡似的草翅膀有过约,只有等那事情做完,才能使他解放。在薄暮中,福列斯特兄弟们从屋子里鱼贯而出,闷声不响地去干杂活。炊烟从烟囱里升起。松脂的芳香夹杂着煎肉的气味。他跟着勃克,把那些母牛赶去饮水。
他说:“我已给小熊和松鼠它们喂了食,饮了水。”
勃克往一头小母牛身上抽了一鞭。
他说:“我今天曾想起过它们,然后我马上又灰心丧气了。”
裘弟说:“我能帮你干些什么吗?”
“这里我们干活的人有的是。你还是像草翅膀那样去侍候妈吧。替她看看炉火什么的。”
他勉强走进屋子,不敢去看卧房的门。那门虚掩着。福列斯特老妈在炉灶旁,眼睛哭得红红的。她隔一会儿就用她那围裙角擦擦眼睛。可是她蓬松的头发已敷过油,而且梳得溜光水滑,就像向一位贵客表示敬意一样。
裘弟说:“我来帮你忙。”
她手里拿着一个勺子转过身来。
她说;“我正站在这儿想你妈,她埋葬的人和我生下来的一样多。”
他郁郁不乐地添着木柴,越来越觉得不愉快,然而他不能走。晚餐和巴克斯特自己家一样的贫乏单调,福列斯特老妈漠不关心地往桌上摆菜。
她说;“我忘记煮咖啡了。当他们不想吃时,就要喝咖啡。”
她灌满了咖啡壶,将它放在灶上。福列斯特家的男人们一个跟一个地到后廊上洗脸和手,还梳理着头发和胡须。没有交谈,没有戏谑,没有互相推撞,也没有乱轰轰的脚步。他们一起进屋到了餐桌旁,好像一个个都在梦中。福列斯特老爹从卧房里出来。他惊异地打量着裘弟。
他说:“这不奇怪吗”
裘弟坐在福列斯特老妈旁边。她将肉盛到各人的盘子里,然后开始号哭起来。
她说:“我把他也算进去了,像往常一样。啊,我的上帝,我把他也算进去了。”
勃克说:“好了,妈,让裘弟代表吃他的一份吧,也许裘弟会长得和我一样高大的。是吗,孩子?”
全家又振作起来。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喝一通,然后感到一阵难受,使他们推开了盘子。
福列斯特老妈说道:“今晚我没有心思收拾桌子,你们也不会有的。就把盘子摞起来放到明早再说吧。”
这么说来“解放”还得等到明天早上。她看看裘弟的盘子。
她说:“孩子,你的饼干没有吃,牛奶也没有喝,它们不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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