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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平用拐拄拄地,爽快一笑:“你是大海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啊,老头子我糊涂咯,还以为年纪到了再见故人……来,来来,让我看看……”
“大海?”牧山一头雾水,求助看向乐柠,猜乐平是不是将他误认为了谁。
乐平却已拉过牧山胳膊,他腿脚不好,行动有些颤巍,牧山下意识去扶,乐平略显困难地仰起头,端详牧山错愕面孔:“你眼睛像你妈妈,好,好啊。”
牧山心念忽然一动,转瞬间想起两件小事。
一是他小时候,家里团圆聚会,那时他已经记事了,记得大人们总说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他爸的儿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当这时,他妈妈就会故作叹息:“就是啊,我努力在阿山脸上找自己的痕迹,还真是找不着!合着我十月怀胎一场白忙活,一点儿不像我!”
哄堂大笑之后,他外公会吹胡子瞪眼,揉着他的脑袋说:“胡说!怎么白忙活!眼睛就像你!也像我!”
二是……
牧山忽然能听见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宛若时光敲击在心脏上产生的回响——
他早年,头一回接到爸妈从子阳打回来的电话时,他又板着一张脸,闷闷不吭声,他妈妈就在电话里喊:“大海哥!你儿子又哑了!”
牧山这才闷闷问:“……大海哥是谁?”
“你爸呗。”他妈妈乐了,似乎是为了逗他,给他讲起,“你爷爷啊,说你爸自己都没学明白呢,就跑去误人子弟,可别到处说自己是牧家继承人,省得丢面儿。你爸一赌气,就起了个混迹山野的诨号儿,叫大海!说是名字朴实啊,村里人叫他才朗朗上口,慢慢就亲切、没距离感了,办起事儿来也方便。”
牧山忍不住笑,又觉得轻易被逗开心,跌了面子,就问:“那你的诨号儿是什么?”
“我——”
大海哥就在电话里抢答道:“你妈叫小鸟儿呗!”
牧远川,远川归海。
白鸥,鸥飞海上。
牧山不敢置信,垂眸去看乐平的拐杖,看得出年岁久了,木质的东西有磨损,可手拄的地方包浆光滑,那是一杖黄花梨,龙头拐,不像清贫人家用的。
牧山这才认出,当年他外公膝盖做了个骨质增生的手术,他爸就找人给外公雕了一杖龙头拐,只是他外公身子骨硬朗,康复后就不再拄了。
牧山喉咙一涩:“……老先生,您认识我父母?”
乐柠也睁圆了双眼,猛然掀起回忆一角:“爷爷!小鸟儿老师……!”
看得出来乐平很是高兴,他扶着牧山手臂,拿拐指屋:“坐着说,坐着说……”
进到屋里坐下,乐柠拿茶缸给牧山泡了茶。
乐平目光悠远,回忆说:“十多年前吧……那时候小柠还没上学,才六七岁。我们这个村子啊,小,人少,基本上一个姓的,来生人啊,印象深。那年惊蛰,连天儿大雨,我从山道上过,看见一辆大车停在那儿观望前头的湍流,那会儿溪涧呐,水看着不大,他们犹豫啊,想开车从那水的上边儿淌过,我赶紧给拦下,说话工夫,那水就黑了,越来越宽、越来越急,全是冲下来的泥呀。他们就让我上车,我给指了别的路绕回家里来,在家住了两三天,等天放晴。”
牧山看向乐柠,他依稀记得,乐柠也曾给他指过,山涧哪些“小溪”会迅速发展成山洪,不容小觑。
乐柠说:“嗯,是爷爷教我认的呀!”
牧山讷讷:“那是……我上初中,我爸妈第一次说要到这儿来考察的时候。”
“嗳,那是你爸妈第一次打退堂鼓的时候!”乐平笑道,“一路啊,小俩口儿给我讲,要怎么怎么支援乡村建设,壮志满满的,一来就说要致富先修路,那可动了村官儿的油水咯,可不得受挫?你爸妈呀,在村官这儿碰了钉子,当时是要打道回府的——”
乐柠从不信命运,否则他走不出乡野,可命中总有注定之事。
他咋舌片刻,语无伦次,激动地回忆:“我、我记得!那天我正做饭呢,爷爷带了两个人回家,一看就是城里人,开着好大好大的车,门口停不下,把路给堵了。姨瞧我做饭,非要帮忙,打碎我一个碗!叔来收拾,把指头给割了!这才肯坐下,不瞎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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