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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光殿内已然开席。
荀皇后坐在上首胡床上,言笑晏晏地和一众赴宴的女眷说笑。
她今天穿了一身遍地织金的绯红襦裙,浓密的长发高高绾起,以金凤白玉笄固定。两侧额角上方各簪一枚金蝶振翅步摇,顺着双颊垂下两片莹亮的珠珰,映得她白皙的面庞愈发细腻无瑕。无论怎么动作,垂珠都不曾摇晃一下,端的是雍容华贵,端庄娴雅。
女客们一人一食案,分排跪坐于大殿两侧。
靠近荀皇后而坐的,都是宗亲命妇,地位极尊贵,越往下,家世身份越不显。然无论身份高低,每个人脸上都捧着同样热络的笑,竞相给荀皇后献礼,场面和谐又热闹。
沈盈缺不欲惹人注目,除履上阶后,便跟着接引的宫人,一声不吭地从众人背后绕过,到自己的席次落座。
约莫过了一水刻,萧意卿也入内,若无其事地上前和荀皇后见礼,寒暄完几句,又径直离开,到前头的竹林堂招待男客。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只落在荀皇后身上,没看过沈盈缺一眼,仿佛根本不认识。
众女眷不由窃窃私语。
荀皇后也微微皱起眉。
沈盈缺却浑不在意,犹自吃酒夹菜,当他是空气。
一个陌路人罢了,很快就要反目成仇,她又何必去关心他的喜怒?倒不如把精力都节省下来,用在更要紧的事上,譬如筵上那两个坐得比一众亲王王妃还要离荀皇后更近的人——
一个头梳珠玉宝髻,身着雪青色七破花间裙,分妆间浅靥,绕脸傅斜红,荏弱而柔美。
正是沈盈缺的堂妹,沈令宜。
另一个则穿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卷云纹夏衣,头发梳成利落小髻,两鬓落着点点霜白。整个人颇富态,笑起来,一双细眼几乎被褶皱淹没。
乃是她们的祖母,沈家现如今的话事人,胡氏。
论血缘,沈盈缺和胡氏其实并无关系。
沈盈缺的嫡亲祖母姓崔,出自清河崔氏,和她祖父总角相识,青梅竹马,及笄后便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次年便怀上一子,羡煞旁人。
岂料好景不长,就在她祖父奉旨去西南巡视之时,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崔氏,不慎在家中跌倒,致使早产。虽说孩子平安生了下来,可她本人却因大出血撒手人寰。
祖父日夜兼程地往回赶,也只赶上她入殓,一口老血当即喷在祠堂台阶上,生生染红一整块石阶。
便是如今,族中子弟去祠堂祭拜,仍能看见那抹藏在苔痕间的深刻暗红。
胡氏便是这个时候冒的头。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俘获祖父那颗破碎的心。也没人清楚,她是怎么说服祖父,让她这个毫无身份背景的远房表妹,做了填房。
只知二人自成婚那晚起,便一直分房而居,却是不到十个月,就诞下一子。待祖父追随祖母辞世,她便以长房常年驻边、不理家事为由,携自己的儿子沈懋,坐上沈氏家主之位。
此事于礼不合。
父亲自然知道。
只是当时,他一门心思都在北伐大业上,对这等小家琐事根本不关心。母亲就更是没兴趣搭理。是以后来,即便大家都知道这样行事不妥,还是稀里糊涂地由她去。
一由,还就是二十年。
以至于现在,沈懋都已作古,胡氏仍占着家主的位子作威作福。
沈盈缺自小生长在边关,甚少回京,和这位名义上的祖母并没见过几面,也不清楚长辈们的过往,只记得为数不多的几次进京探亲,胡氏都会给她准备许多好吃的,全是她爱吃的,她很是欢喜,对胡氏的印象自然也不错。
后来家逢骤变,她被接回建康。骤然要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哪儿哪儿都不适应,闹了不少笑话。
也是胡氏带着她一点点熟悉这里的人和事,她才能顺利走出最开始的迷惘。
对胡氏也就更加感激。
胡氏有什么要求,她都全盘满足,从不问缘故。自己做不到,就去求别人,得罪人也在所不惜。即便进宫当了郡主,也不忘提携胡氏的两个孙辈。
那时候,她是真心以为,胡氏就是她的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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