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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要走时,范氏赶忙喊住两人,命人去将昨日的荔枝拿来。在此空隙,谢晋渠走到谢宝因身侧,低声开口:“大人昨夜找我谈话,要我准备入仕。”他虽从小就想与五姐争高低,可真有事时,能商量说话的人又只有五姐一人。谢宝因自知身份不同,如今不好再来管谢府事,可这些年来两人无所不言,斗嘴惯了,恍然要像生人般疏离,又觉心里悲凉,还是闷声憋出句:“你心里如何想?”谢晋渠在外游学,访遍山中名士,三年来不理谢贤家书,直至五姐要出嫁才愿回来,本想五姐归宁后就走,又被谢贤留住。他忽然很想知道眼前这个诸生的回答:“那若是五姐会如何抉择?”谢宝因不言语,念及往年六哥的话语,他并不赞同女子读过多的书,也曾在谢贤夸她史论时,大声怒斥她读再多书都无法做官,那已是七岁的事情,或许是童言,可就是这回忆的刹那,她便失去了闲话兴致。“入仕谋职是谢氏子弟的责任,寄情山水是谢晋渠的本心。”她轻声缓言,在世外又不在世外,“两者轻重是你该抉择的,而非旁人。”刚好侍女将装有荔枝的漆盒端来,打断这场对话,林业绥和谢宝因由西门出去后,与范氏及谢晋渠互相作揖拜别。车驾驶刚到长乐巷,近身侍奉林业绥的奴仆童官一路小跑到车侧,望着车帷禀告得知的消息:“家主,他们要走了。”林业绥沉默好一阵,沉声道:“在哪。”童官毕恭毕敬的答复:“杨柳亭。”杨柳亭在建邺城外十三里,路侧栽种柳树,素来就是个折柳相送的地方。谢宝因以为男子有事要办,说了声后,掀起车帷就要下去,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拉住,不轻不重,低声询问:“王廉公今日要回隋郡去颐养天年,他于我有知遇之恩,幼福要随我一道去送送吗?”王廉公是太原王氏的族长,到今日已历经六朝,他曾以文弱身体在战场上救下被敌军包围的皇帝,被火药迸发出来的硝石灼伤,以致左脸颊留下溃烂形成的皱痕,回朝又以学识辅助皇帝,告老还乡时,皇帝封他以开国之功才能获封的郡公,世族对他多有敬重。只是年近八十,已不大能知晓他的消息,只知道多数时间都待在家乡隋郡。若不是以他郡公身份,需向朝廷报丧,许多人都以为他或早已仙去。谢宝因点点头,她自也慕名。抵达杨柳亭时,要送的人已经在那里等候,男子腰侧挂着一柄剑,瞧着不好相处,看见淄车,车上的人还未下来,上前便是大笑着朗声道:“贺喜从安兄。”男子只听车内传来林业绥的声音,在向谁介绍着他:“这是征虏将军王桓次子、王廉公的族曾孙王烹,现任建武将军。”接着一只玉手微微挑起纱帷,行点头礼:“王将军。”王烹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收起武将性子,老老实实作揖行礼,以全礼数。林业绥掀帷下车,扫视周围。“老师呢?”“在牛车里。”林业绥看向柳树下的老青牛。王烹又笑道:“不想见你,只想看你妻子一眼。”王廉公以往总说,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见林业绥成家娶妻,王烹比他还要小一岁,十六岁成婚,如今是儿女双全。林业绥朝车内轻言:“廉公很好相处,幼福不必畏惧。”
车帷内的谢宝因笑着嗯了声,她虽比他小,可又不是五六岁的孩童。驭夫在见到林业绥点头后,缓缓驾着车行至柳树下的牛车旁,即使相隔甚远,也能听见车内老翁笑呵呵的声音传来。王烹继而感概道:“得娇妻如此,你也该忘记公主。”他知道当年林业绥与五公主曾在观中见过一面,一见钟情也是古来有之。“”“我与五公主并无那种情谊。”“那你为何要守孝?”“她那时年纪太小,不过十四五岁,若是成婚,不论我碰或不碰,对女子来说都是伤害。”林业绥将视线从柳树下收回,“若碰,她的身子还不知会受何伤害,留下什么病根,不碰,成婚半年未孕都会饱受流言,何况我母亲对子嗣还十分急切。”王烹点点头,倒是不意外,林业绥有个长姐,十四岁难产而亡,转瞬又担忧问道:“陛下让从安兄任职内史是何用意。”京畿道二十二郡的田地多是世族子弟所占,经常滋生出许多祸事,往年内史或不敢管,或直接庇护,或移交大理寺,再任其不了了之,今上祖父文帝也曾不经王谢点头,硬要让自己所看中的河东裴氏担任内史,可不出半年就落得个双腿残疾,再不能入仕。林业绥只说:“他是天子。”自古天子最忌讳权力旁落他人,皇权重新凌驾世族是每位帝王毕生的夙愿,当世族有衰落迹象时,李璋即刻便插手世族通婚,借此敲打,所谓五公主不能登仙之言,也未尝是真的。王烹远在隋郡,又为武将,对朝中事态多有陌生,此时再怎么迟钝也回过了味来:“那梁槐也是陛下所要杀的?”林业绥不言即默认。天子有个同胞小妹,由他亲自带大,十五岁嫁进郑氏,后驸马家暴成性,竟将公主打死,这件事由京畿道查办,最终卷宗所写是公主忌妒,欲谋杀驸马,驸马为保命只得反杀,妻杀夫乃是极刑,当时先帝本想亲自插手此案,却被谢德几人以刑律不容阻拦,先帝也只得罢手。十年前,那位内史在年老还乡时,被流匪所杀。帝王所恨,是内史不由自己所定,皇权不在自己手中。王烹背后冒出冷汗,天子登基十五载,说好听是性子仁爱、事事肯听臣子意见,说难听是懦弱无能之辈,正是如此,当年林勉怀疑昭德太子是死于他手时,无一人相信。如此看来,天子是扮猪吃虎,那谢贤参奏这一出,也是天子所设计的,若如此大胆推测下去,五公主之死“那从安兄”林业绥负手站立于天地苍穹之间,渺小如斯,如巨浪中的一捧浮萍:“庙堂所坐是谁,与我无关,他的品性如何,我亦不在乎。”既入局,那他便要掌局。“我要去的是青云之上。”杨柳亭中,发须皆白的老翁还是下了牛车,看着眼前这个学生良久未语,林业绥十三岁辨学,辨的几个大儒哑口无言,在隋郡时,又以一计挡百万师。这样一个人,又如何会被旁人所算计。王廉公哀叹一声:“这局究竟是陛下引你入的,还是你自个想入的。”林业绥垂目,皇帝给了他选择,而他选择入局。那梁槐就是他给皇帝的投名状。去年缈山,若女子再下来早些,便能看到那抹溅在男子脸上的血迹,从眼睛到左颊,宛如雪梅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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