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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凭惊了一惊,还没说出话,只见拓拔余缓步走到宫殿前,望着宫殿门外的南飞的鸿雁,渺小的黑影子在高空中隐现。他满怀怅惘,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候鸟要往南方飞,去避冬,人也要往好的地方去奔。你不愿意跟着朕是对的,朕现在自身难保,也保护不了你。朕只不过是皇后和朝臣们手中的棋子,你想的很对。你想跟他去就跟他去吧,朕放你们出宫,你去奔好前程吧。”
冯凭道:“皇上……”
拓拔余没有看她,转身叫来他的亲信,是个宦官,这人叫王冲,是个五十多的老头子,拓拔余让他去传旨。冯凭发现那圣旨是提早就已经写好了的,心中又惊讶了一下,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怜悯。
王冲接了拓拔余的旨,显然也知道圣旨的内容,是早有准备的。他小声问道:“皇上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拓拔余站在殿中,背对着大敞的宫殿门,背对着冯凭,声音无限低回,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告诉他,朕不想杀他,也不想他被别人杀了。一家兄弟,一只鸟窝里长大的雏鸟,为什么非要自相残杀,让外人趁虚而入呢?朕还记得小时候一道在阴山骑马,虽然很遥远了,朕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活着。”
王冲是个侍候他多年的老监,听到这话,眼睛里滚滚的都是泪花,含泪说了句:“哎,皇上说了,老奴记着了。老奴会把这话原样带给他的。”
王冲很快携着圣旨出去了,冯凭还呆呆地立在殿中。拓拔余转身面对她,勉强笑了一笑,道:“时候还早,你愿不愿陪朕在宫里走一走,待会朕让人送你出宫。要快入冬了,再过些日子就没什么景了呢,趁着今日天气还好。”
冯凭礼了礼,道:“随皇上的意。”
拓拔余往殿门外去,身后的内侍跟上。经过冯凭身边,他抬起了大袖,侧身注视着她:“来?”冯凭正要跟在他身后,见这动作,呆愣不解,拓拔余笑说:“来呀?朕拉着你的手,不要害怕。”
冯凭紧张的伸出手去,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握上去,和拓拔叡真有些相似,都是清瘦的男孩子的手,手心有薄薄的一层茧子,那是自小习武留下的。
宫殿外是朗朗的晴天。从太华殿的高处看下去,整个宫城尽收眼底。时节已经是深秋了,树叶子也变了颜色,红的紫的黄的景致点缀在黑漆漆的宫殿屋瓦间。一阵凉风吹来透了衣,冯凭深深打了个寒噤,随着拓拔余下阶。
“年年岁岁花相似。”拓拔余携着冯凭的手,顺着满路的花香,穿梭在枝叶繁茂的花园中。地上铺满了落叶和残红,蜂子嗡嗡地闹着。他叹气说:“这才几天,花儿都谢了。”他伸出白皙的手,到那枝头上,想折下一朵稍好的花儿,然而选来选去,全都是半凋零的。好久才看中一朵勉强鲜艳的,他采了下来,递给冯凭:“闻闻香不香?”
冯凭说:“挺香。”
拓拔余说:“其实这宫里的景致,我都看腻了,没什么可看的,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个地方。我原来还想做个将军,可以到处去打仗,肯定有意思。”
冯凭发现他一下午说了很多我,我来我去,把朕给忘了。然而某个时刻,他又能突然想起来,又说一句朕。但说着说着就忘了,最后又变成了我。冯凭不提醒他,他自己也晓得自己语无伦次。他避不开这个字眼,最后干脆就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拉着她的手走着。
天目寺
拓拔叡和常氏布衣出了宫。
布衣是草民穿的衣服,粗麻布织成,没有锁线没有纫边,露着歪歪斜斜的针脚和粗劣的针线头子。
出宫这一段路,他走的特别艰难。他非常想出去,脚步行个不停,然而腹中饥饿,头眼昏花,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他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脑子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被一个目标操控着在往前走。他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只想停下来,躺下,睡一觉,他不渴望芬芳的锦被,也不渴望柔软的床铺,只要有个草窝让他躺下来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只想让自己脚步停下。
常氏在旁边搀扶着他。出了贞顺门,又上了马车,顺着御道直行,出了城门。
拓拔叡昏昏沉沉靠在常氏怀里,常氏一边用手抚摸他,安慰他:“殿下别怕,到了地方就安全了。”一边伸手揭开车帘,查看马车外的景象。
拓拔叡身上火烫,他高烧已经好几天了,常氏摸着他滚热的额头,看着车道两旁的景物,心急如焚说:“很快就到了,咱们先洗个热水澡,喝点热汤,再找个大夫来看看,好好睡一觉。”
马车在一座偏僻的寺庙前停下。寺庙非常冷清,寺门小小的不过一丈,门是木门,门前石板地上长满了绿绿的青草,低矮的垣墙上生了碧绿的青苔。冯凭站在寺门前,一看拓拔叡的马车到了,连忙赶上来,帮着常氏搀扶他。
寺中的一个住持,两个小沙弥,也都到门前来,住持礼了一礼,道:“小僧已经让徒弟将寺中的房舍收拾出来了两间,快将这位小施主搀扶去休息吧。”指挥两个小沙弥带常氏去山房。
寺庙总是比寻常百姓家要富有的多,外面看着麻雀虽小,实则五脏俱全。住持引着他们到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小院,环境非常怡人,院中植了许多翠竹。
两个沙弥拿钥匙将山房门打开,常氏扶着拓拔叡上台阶,见是几间连着的屋舍,占地不大但看着整齐,似是刚刚修缮过。地是石板地,打扫的很干净,屋中主要陈设都有,靠着东边窗子放着一张大榻,上面铺着席,爹放着被褥,枕头,可日常坐卧,也可睡觉。榻下是一张黑漆漆的桌案,侧面也设了席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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