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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仲商听了,声音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叫人听不出这声笑是什么意思,若不是陈希风挨得近,恐怕都会听漏这声笑。陶仲商难得接话道:“我攒这三千两攒了一十八年,要是我疯了,就花三千两买你。”只是声音还是没什么精神,好像随时会睡着。
陈希风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哈哈一笑,道:“陶大侠当然不疯,只是照你这么说,王振肯定是疯透了。”
陶仲商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想理人还是睡过去了。
陈希风见陶仲商又不说话,用力一甩缰绳,缀紧前方任不平的马匹,喘了口气,口鼻呼出的白烟迅速被寒风吹散。陈希风歪头看了眼陶仲商,见人闭着眼,右眼角一道疤痕延伸至右耳际发中。陈希风盯着那道疤,心中忽然一动,道:“陶大侠,我们第一次在顺天府见面的时候,你抢了我的马,那时你脸上好像没有这道疤。”
陶仲商垂着眼睫,一脸倦怠疲惫,没有睁眼搭话的意思。
陈希风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好,说不定这道疤的由来令人不快,便打算想个其它话题和陶仲商说话。
“顺天府不是第一次。”陶仲商忽然冒出一句。
陈希风一愣,这句话的意思明明白白,陈希风却觉得听得不太明白。他自负过目不忘,便是三年前陶仲商脸上有没有一道疤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但若是顺天府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宣德八年之前他何时与陶仲商见过面?
但陈希风再要追问,陶仲商已露出极不耐烦的神情,不肯开口了。
一停烟·22
总算平安到获鹿,任不平与陈希风照陶仲商的指点,在一家药铺找到接应人,陶仲商到时已彻底昏迷,坐堂大夫被从床上闹起来,给陶仲商把了脉,开了一副药给病人硬灌下去。
见陶仲商把药咽了下去,大夫才向陈希风与任不平交代,陶仲商伤虽然凶险,万幸之前任不平一颗药吊住了命,现在能喝下去汤剂,就只是等时日休养。
陈希风放下心,揉着眼睛去找房间睡觉,任不平不屑地说了句:“祸害遗千年。”也哈欠连天地去休息。
在获鹿停留几日,陶仲商内伤虽未愈,脸带病容,但已行走坐卧自如,任不平都暗暗惊叹了一下。
获鹿这边安排送他们去太原的人已经到了,获鹿也不可长留,几人上了马车,陶仲商每天喝药睡觉喝药睡觉地睡到了太原府,一日更比一日精神。
正统元年,于谦巡抚河南、山西,踏遍辖区,卓有政绩。
太原府,一辆马车停在一座宅邸的角门前,几人下了马车,走进宅邸。
陈希风自太湖起就一直绷着一口气,经过内邱一夜更是绷到了极点,到了太原于大人的宅邸,这口气才算放下。于大人不在府中,管事招待几人安排了饭食客卧,陈希风用了饭,便去睡了一个昏天黑地。结果第二日仆从敲门无人回应,推门进去才发现,这位客人身上发烫昏睡不醒,又是一通兵荒马乱看诊煎药。
病来如山倒,陈希风这半年饮食劳倦,一朝受风邪倾体久烧不退,成日睡多醒少,每日醒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侍女就是大夫,陶仲商和任不平不晓得哪儿去了,昏睡中被不知何人强灌了汤药,满嘴苦涩难消。浑浑噩噩十余日,才抽去抽病丝,正好赶上于大人回府。
铜炉里炭火烧得通红,桌案上的胆瓶里斜插着一枝腊梅,书房内除了书和几幅字画再没多少陈设。陈希风与于谦对坐,木格窗虽紧闭,但室外大雪如撕棉扯絮,雪光映入室内一片明亮。于谦亲自为两人沏了茶,陈希风隔着滚水激出的袅袅热气,看着端坐对面的中年人:一身暗红色的厚袍子,年纪应在不惑,方面大耳、鼻如悬胆、长眉入鬓、唇上下颌的胡须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一个普普通通温和儒雅的中年文士。
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叶片,清淡微苦的香气从杯中散发出来。
陈希风注视着于谦,忽然想到了林寔,恍惚了一下。
于谦见陈希风一直盯着自己看,微微一笑:“郎君何以目我?”
陈希风回神,颔首低眉做后进晚生状,口中却揶揄:“我观——红孩儿,骑黑马游街。”
于谦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袍子,失笑道:“分明是——赤帝子,斩白蛇当道。年少稚语,不堪回首!”
两人相视又是哈哈一笑,笑罢,陈希风自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玉石棋子,推到于谦面前,郑重地道:“于大人,晚生受林公所托,幸不辱命。”
于谦盯着那枚棋子,笑容一点点敛去,他将那枚棋子捏在指尖轻轻摩挲一会儿,忽然往桌上用力一敲,竟敲得那棋子四分五裂,一层玉片下塞着一张被迭地极小的纸团。陈希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于谦将那纸团小心展开,压进手旁的一本书册里。
陈希风不多问这棋子里是什么,于谦也不再谈。
两人对啜了口热茶,于谦放下茶盏,正色道:“半载奔波,多谢郎君,慕之若有所求,凡我所有,无不应承。”
陈希风玩笑道:“既然于大人这么说了,那我好歹也值个三千两,便请于大人给我三千两。”
于谦自嘲道:“那慕之比我值钱多了,这样,且等几日,我变卖了家产看看凑得出多少。”
陈希风摇头道:“罢了,穷鬼何必为难穷鬼,我慕于大人风仪已久,于大人多和我闲谈几句,这三千两就揭过吧。”
于谦笑道:“敢不从命?”便当真摆开闲谈的架势,正儿八经和陈希风闲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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