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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绍博将母亲的头枕在自己肩上:“妈,你睡一会吧,到家我叫你。”
黑色的宾利开出墓园,开过独自步行的杜绍言身边,少年脚步略停,那是他爸爸的车。
然后他接着往前走去,就算没有车接,也一样有人在前面等他。
墓园外松柏苍翠,常生站在园外,一见他走出来就迎过去:“没事吧?”
杜绍言摇头:“回家吧。”
常生很担心他:“难过的话告诉我……”
“难过……”杜绍言突然叹了口气:“难过有用吗,爸爸会活过来吗?”
常生有点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又或许杜绍言其实骨子里和杜先生完全一样,冷静到寒冷。
杜绍言接着说:“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我不想辜负爸爸的希望。”
他继续往前走着,常生小心地跟在他身边:“少爷,你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我这个人虽然会的不多,可是我愿意帮你分担,你这个样子,我,我……”
“我很正常,而且我觉得现在反而有股力量在支撑,”杜绍言转过头望向常生:“你是对的。”
常生不明白:“什么?”
“你之前说,爸爸为了保护我,你是对的。”杜绍言停下脚步:“我曾经以为你是安慰我,现在我知道了,爸爸是为了保护我,他得了癌症,他快死了,他让医生们都不要说,他怕我一个人会担心难过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来,我现在都明白了。”
常生望着他:“先生是因为得了癌症?”
“他过世离开医院之后医生才告诉我们,是爸爸不准他们说,他是我爸爸,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感受得到他对我的关心,可是我居然当时没有理解,他故意说我不是他的儿子,他就是想让我离开家,我想爸爸知道那个女人想害我,他为了让我安全,强制性地逼我离家出走,”杜绍言低声地说:“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纵容了那个女人,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有原因的,就像之前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总有一天我会明白。”
常生伸手去牵杜绍言的手:“先生一定比所有人都希望少爷能平安健康。”
“我刚找过爸爸的私人医生,他告诉我,爸爸送我的最后一份礼物是自立,我有点明白,之前我在家任性惯了,爸爸一定觉得我太幼稚不成器,他想我到外面的世界去,我不该怨恨他……”
常生能理解他的感受,他觉到沉重的心酸。
父母的疼爱,哪个年代都是一样的。
六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被人团团围住,他们说他是妖物,是不祥之人,要他死去。
他的母亲,当时已经很老了,她很瘦很小,发丝雪白,她拼命地挡在那些人面前,用作为母亲的羸弱身体护住他,她拼命地大叫:“你们不要伤害他!他不是!他不是!”
人群涌过来,她的其他儿子过来拉她,她不肯走,柔顺了一辈子的女人不顾一切地保护着儿子,她的声音像被撕裂般:“他是我的儿子,他不是妖物,他是我生的,他不是妖物……”
没有人听她的解释,他们的火把逼近着,他抓住母亲的手,想将她推回安全的那一边,他认命了,就算他被同族烧死,他不能连累到他的母亲。
女人努力地抓住他的手,她的苍老的脸上满是眼泪,她哭着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快走吧,你要好好活着……”
母亲的眼泪像火一样燃烧着他的心,那一瞬间他不再认命,他想活下去。
他逃离了,另一种的离家出走,一漂泊就是百年。
——
他们坐公车回家,天色渐渐阴了,慢慢飘下了小雨。
车上人很少,雨点打在玻璃上往后退去,滑过的痕迹像眼泪,杜绍言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他靠在玻璃上望着窗外,那些水的痕迹映在他的脸上,他像在哭。
但实际上没有,他的脸上一直干干净净。
常生坐在他身边,他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却都觉得无法真正安慰到他,因此他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杜绍言反握住了他的手。
车到了一个站又下去了几个人,车厢更加空荡荡。
“我以前恨他,觉得他对不起妈妈,”杜绍言轻声地说着:“妈妈生病的时候我还小,当时的事都记不清了,她过世之后爸爸把家里所有和妈妈有关的东西都收下去,也不准别人提,我觉得他太无情了,从那时起我就恨他,后来没多久他娶了那个女人回来,我当时只有八岁,在婚宴开始时我趁他们不注意故意打碎他们喝交杯酒的杯子,他很生气,叫人把我拖下去,我那时恨死他了,巴不得他死了……”他叹了口气:“结果他现在真的死了,葬在妈妈的墓碑旁,我又突然觉得,他很爱妈妈。”
常生望着他淡漠的侧脸,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是冷静的表情,像与已无关。
“从前我年纪小,想不明白,以为嘴上不提就是心里没有,”杜绍言慢慢地转过头:“爸爸最后是一个人,陈医生说他想见的人在另一个世界等他,我相信的,他只爱妈妈,我都想起来了,妈妈过世之前爸爸没那么老的,他身体一直很好,妈妈过世的时候他头发白了,像一夜老了十岁,那几年见过爸爸的人都说他老了,如果不是很爱一个人,怎么会白头,怎么会老,怎么会绝口不提,怎么会这么……爱我。”
常生看着他深色的瞳孔,那里面的悲伤他感同身受,他鼓起勇气说道:“先生,还有夫人,都希望少爷能幸福,不要这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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