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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如何呀?”大叔盯着窝棚顶,颤巍巍问道。
明新微捏着两个角,双手僵在空中,顿了一下,才盖回去,勉强道:“恢复得不错,再喝点药,应当能痊愈。”
皱巴巴的葛布下,空空荡荡,那一截伤腿已经被锯掉了,但显然它的主人仍然感到它的疼痛。
明新微扔下这一句,逃也似的从窝棚出来,低头乱走了一阵,而后调头,往山顶而去。
“先生已经歇息下了,若无军情大事,还请明日再来吧。”守门的小卒一板一眼道。
明新微也不和他费口舌,将双手拢在嘴边,冲着屋内,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庞秀!庞秀!你在吗?我有话说!”
那小卒目瞪口呆,不想明新微竟如此行事:“唉,你、你这小娘子,怎么如此无礼,深夜喧哗,还直呼先生姓名!”
明新微却不管,只高声呼喝“庞秀”个不停。
“让她进来吧。”里面传来庞秀的声音。
明新微听闻,便一把推开那守门小卒,冲进门内。
室内四角都没点灯,庞秀手中举着一盏油灯,正在看厅中的巨大沙盘。
她在这昏黄的烛光中站定,嘲讽道:“怎么,军资匮乏,连灯都点不起了?”
“那倒不至于。”庞秀摇摇头,有女客来了,自然不好如此节俭,便去把四角的落地灯都点上,“某不惯铺张浪费而已。”
“惺惺作态!”她心中涌动着不知能冲谁撒的气,“我听说山中强人惯会将人扒皮熬油,战场上死了那么多人,熬作油膏,够你点到下辈子去吧!”
这话委实刻薄,但庞秀听了她这话,也没动气。见四角的灯已经点燃,便拎过铜烛罩,轻轻倒扣在火焰上,把手中的油灯熄了。
明新微目光跟着庞秀来来回回,等他脚步一停,便上前一步,暗含威胁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陈籍的打算,你们不是要诏安吗?为何不勾兑好,意思意思,还真打?”
庞秀把灭了的油灯放到矮几上,佝偻着也坐下,并不意外明新微能猜到他和陈籍的共谋,慢声道:“不真打,不流血,立安山不能证明自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朝廷如何需要考虑诏安?”
明新微简直要被这话的无耻和理所当然气得仰倒,她还道立安山中的一兵一卒都是庞秀亲手带起来的,感情不一般,没想到,该喂刀的时候,也毫不手软。但她不是天真稚童了,冷静一瞬,也觉得自己之前那话未免太蠢,打仗的事,怎么意思意思?越是瓜田李下,越是谨慎不能留把柄,庞秀和陈籍都懂这道理。
她心里煎熬一番,开口道:“庞先生如此谋略,如此才干,何不正大光明,科举入仕?非得做这些蝇营狗苟?”
庞秀听了此言,垂着眼眸,难得沉默半晌,才道:“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定数,我若说是命,你信也不信?”
“命?庞先生机关算尽,竟然也信命?”听了一句如此可笑的托辞,她简直想笑,“命,多少弱者假汝之名?”
庞秀摇了摇头:“辛小娘子还太过年轻,等你四十、五十之后,就会发现,在命数面前,几多挣扎,多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大概战争令人疲乏,庞秀的髭须似乎也比之前多白了几根,此时居家穿着的是带有补丁的敝袍,头上的万字头巾也半旧不新,歪歪斜斜,为了见客匆忙带上,整个人显得有几分颓丧。
数月前的庞秀还趾高气昂,算无遗策,将她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此时任由她明嘲暗讽,毫不动气,竟让她有一种欺负长者的错觉。她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我不管你算的什么命,总之你和陈籍商量好,究竟什么时候诏安?”
“时机到了,自然诏安,急不来的。”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话可说了。
庞秀起身送客,又道:“我也许比你想得,更想要诏安呢?”
明新微来庞秀这里跑一停,除了发泄几句,并没有什么收获。雄赳赳地来,蔫头耷脑地回去。一路上都在琢磨庞秀的几句话,总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而自己却抓它不住。
回了小院,黑灯瞎火地,只有杨束的东厢房还亮着灯,她忍不住敲了敲门。杨束衣衫整齐地开了门,也不知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
她神思不属地走进房中,抬头正好撞进杨束的眸子里。初见时,她就觉得他的眼神平静坚定,没有困扰,大概是异邦来客,不入戏,像个冷漠的看客,但看得久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儿仁心。
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信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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