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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月背对着所有人,长发散落,漆黑如瀑,任凭如水月色在上面静静流淌。她的左手持鞘,右手持剑,剑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坠落,在她脚边向四下溅开,像一朵朵从地狱里盛开的红莲。她身上所穿的重山锦为墨衣银线青松古木云纹样,一半银丝染血,邪魅妖艳;一半一尘不染,寒色逼人。刺客的鲜血在她的脚边蔓延,几乎都是一剑封喉或一剑穿心的必死手法,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他们以极为痛苦的姿态蜷曲在景明月的脚下,就如同被她碾死的虫豸一般,血流如注汇成一片血泊,被月光折出粼粼的诡异。景明月孤立于腥气弥漫的血泊之中微微侧头,夜风撩过她的乌发,露出半张被溅上血珠的侧脸。月光太过惨白,景明月的眼神太过冷酷,使那些血珠看起来仿佛狂风暴雪过境后,茫茫雪地里仅存的几瓣孤梅。“你们没事吧。”景明月的声音听起来比她的眼神更冷更寒,似要将血液迸溅入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冻住。陆寒渊看不清景明月的面容,只觉平日高洁明净的景明月此刻化作了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来勾魂索命的不是这些刺客,而是景明月本人。脑海中一片电光火石。恶鬼修罗——无常鬼!陆寒渊恍然顿悟为何他会钉在原地裹足不前,是一种不知何处而来将他裹挟紧缚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熟悉。六年前,恨无常杀人的时候与今日情形何其类似。站在腥臭的尸堆之间,回首连面容都不曾有,只有一张冰冷彻骨的银质面具……陆寒渊记得恨无常杀人的每一个动作,剑起剑落,直刺要害,夺人性命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轻松且无情。他甚至记得恨无常挽起剑花时的寒芒一现,记得恨无常掩映在一片血雾中的寒冷彻骨的眼神。萧守义显然被面前的这一幕怔住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无……无事,多谢景大人救命之恩。”“怕了?”景明月微微挑眉,冷哼道:“要是怕了,我找个由头将你送你,不要趟这些是非,就什么事都没有。”“没有,我只是……”萧守义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内心现在的感受。他从小便听过景明月的传奇故事,九岁过衡阳文试,十三岁过衡阳武试,以女子之身成为衡阳第二年轻通过衡阳文武试的弟子,成为衡阳历史上首位女掌院。母妃常用景明月的故事激励他好好读书练武,在东宫出事之前,富贵悠游的世子殿下对此毫不在意,全将母亲的话当耳旁风,他不信天下真有这般神奇的女子。东宫事变,他一夜长大,才深觉自己的弱小无力,悔不当初。听闻景明月一出手便是救桂郡于水火,官拜六部,便求得顾娘娘为自己引荐,求拜景明月门下。在他听完景明月云里雾里的解救之法时,尚且迷茫怀疑。而当景明月孤身杀退数十刺客时,他才看明白真正的强者都是从一众魑魅魍魉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如自己这般胆小怯弱,只知躲在父亲叔父羽翼之下的弱者,在这条血雨腥风的路上根本不会有立足之地。顾平君的眼睫不住颤抖,望向景明月的瞳仁忽而疏远又忽而亲近,隐隐含有泪光,景明月知道顾平君在试图透过她看到景阳川,正如陆寒渊在试图透过她看到恨无常。“你不必谢我救你,这些刺客人数不多战力不强,背后之人没想着能在我这取走你们的性命。不过是想闹出些动静,让陛下知道你们私下来见过我,令陛下对我们所有人都生疑罢了。”“那怎么办?”萧守义问道,眼神不自觉瞥向陆寒渊。“别看他。”景明月上前几步,一把将陆寒渊扯到自己的身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与这件事无关。”“你这么信他?”顾平君黛眉紧蹙,重新戴上风帽。这是景明月今夜不知道第几次为陆寒渊辩护。如果不是之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顾平君几乎要相信陆寒渊是衡阳打入皇昭司的暗线。“我不是信他,我是信我自己。”景明月说完,微微翻开衣领,从中扯出一枚吊坠,吊坠是一枚大雁的形状,景明月轻衔雁首吹出三长两短的哨声。顾平君认得那是雁哨,衡阳用来传递消息之物。不过多时,有雁哨的回响传来,三短两长。“陆寒渊,带他们速速从侧门离开,我的人会在外面接应你们。这里的烂摊子我会收拾,萧守义你只需要抓住之后的机会便好。至于顾娘娘……”景明月顿了顿,方道:“以后若是微臣不求见娘娘,娘娘还是莫要再擅作主张来寻微臣。陛下可以纵容诸王结党营私,却不会纵容娘娘后宫干政。”景明月的语气冷静克制,顾平君知道景明月说的是对的。景明月一反景阳川终身不仕之策,选择高调入仕,必是存了光复衡阳使其重回朝堂的雄心壮志。,!作为深谋远虑的衡阳掌院,在生性多疑的靖宁帝眼皮之下,与她这样的后宫中人划清界限实在正常不过。但她倒是隐隐希冀着景明月是因为景阳川的缘故恨她,怨她,不想见她。景明月指着侧门的方向:“我数三声,马上走。三,二……”景明月的倒计时中带着不容分说的决绝。顾平君知道多做徘徊没有半分益处,只能领着萧守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陆寒渊立刻上前为他们引路。庭院之中,一时只剩下景明月一个人面对满院狼藉。夜还很长,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怎么清理这些尸体,怎么打扫这片院子,怎么面对靖宁帝,景明月在手起剑落杀人的时候,就已经盘算的一清二楚。这样的场景,景明月独自面对过非常多次,早已麻木。她不愿再脏了自己的剑,便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把刀,轻车熟路地割开那些刺客脚踝上的布料,果不其然又是镇西王府的印记。景明月冷笑一声,嫌恶地将刀扔在一旁。陆寒渊将顾平君萧守义等人送走后迅速折回,他依旧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景明月,却又在见到景明月的时候不敢上前。“我有那么可怕吗?”景明月故作轻松地随意拢了拢鬓边凌乱的头发:“吓得你两次都不敢走过来。”“不是我不敢,是你根本不信我。”陆寒渊这才慢慢向景明月走去:“你让我信你,我信了。但是你却从始至终没有信我。”陆寒渊语气中隐隐约约的委屈让景明月一时之间悲喜莫辨。她欣喜于陆寒渊愿意与她直接坦言内心的想法,却悲哀着他还是不懂她。“你说,我怎么不信你?”“你若信我,就应该让我和你站在一起,杀退那些刺客,而不是将我囚于其中!你明明安排了衡阳的人接应,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陆寒渊欲言又止。她一定不知道困在会客厅时,他有多么担心她。“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和你解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一个人杀的,没有安排衡阳的人。至于前一个问题——若来的是皇昭司的人呢?”陆寒渊毫不迟疑地回道:“我不一定会杀了他们,但我会尽我所能护住你,除非我死了。”景明月鼻头一酸,她用了好大的气力,才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扯出虚假的笑脸,向陆寒渊步步逼近,凝视着陆寒渊的眼睛。是明月极尽所有的光辉,企图穿透深不见底的寒渊。在尽是吃人恶魔的成康伪宫中,她瑟瑟发抖地质问他为什么回来,他将骨瘦如柴的她轻轻拢入怀中,温声安慰:“我答应过师父,我此生一定会倾尽所有护你周全,除非是我死了。”那时他还未曾受那等酷刑,他们尚且可以依偎取暖,而不是如今这般百般试探,不敢靠近。“我只是希望你安分守己,却没想到你为了一个萍水相逢女子背后的真相,竟愿意舍命去护皇昭司的眼中钉。”景明月深吸一口气,“倒是令我颇为感动。”陆寒渊不知道景明月感动的是他愿意救她,还是对恨无常的坚持。就连他自己也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女帝以来,朝臣与宦官积怨已久,非你我能解。可能或许终有一日,你我兵戎相向你死我活,但只要没到那一日,我便不愿去想。”陆寒渊直迎着景明月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完全站在你的身边,但是我依然敬重你,不是因为恨无常,而是敬你才智无双,是大坤中兴的希望。这些都是真话,不知道可否换取景大人微薄的信任。至少如我信任你一般信任我。”从来都是景明月三言两语让人无处躲藏,陆寒渊索性将自己打开展露到景明月面前,就不用她亲自来剥皮拆骨,以见心肝肺腑。陆寒渊的一席话让景明月想哭又想笑,有排山倒海的委屈无处发泄。他一边认同她的所作所为,一边还要提醒着她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可能终会有敌对如寇仇的那一日。如果此刻没有任何人在场,景明月只想放声大笑。“陆寒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对你的不信任,才足够让你我都平安地活下去。”景明月的话散在风里,很轻很轻,化作迷雾,将陆寒渊重重叠叠地包裹着,让陆寒渊的思绪越理越乱。:()衡阳雁:女相如何爱权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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