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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洛华得了肺癌后，父亲是那个反应，家里的姐姐则是在他房间里掀起暴风，书、画、CD、外地旅行带回来的陶瓷工艺品，能摔的都摔了，她说：“你何必这么拐弯抹角自.杀呢？”

把东西摔一地真的很像李心艾。说是姐姐，其实是姑姑。很年轻，有时洛华觉得她比他都小点。家里的所有小孩统一放在一起养，起码洛华这种身世复杂，父母也不想管的是这样。

很小的时候，就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姑姑手上拿着烛台，领他穿过没光的走廊。他生日那天她坐下来，真诚为他哭了。姑姑很雷厉风行，比妈妈还要活在现实中三倍。洛华怔怔看她，最后说对不起。

生病后和家庭、公司、朋友、社会都渐渐切断联系。洛华并不想进行延命治疗，“趁最后去环球旅行也不错。”姑姑在电话里说：“你还想要去哪里、买什么吗？”

那次发火后，她声音又变得小心翼翼。她说：“我可以给你钱。”一定是非常喜欢，非常迫切地想对洛华好。才会想给他钱。已经不知道要送什么了。但生命最后一段时间，希望他过得开心。

李心艾就会直接说‘生命最后一段时间’，洛华拿着手机发呆。那段时间他还没和李心艾重逢，更别说想到自己之后会和她开车度蜜月了。但他莫名记得她。

他听说她和洛华结婚后过得不好，有产后抑郁（另一种说法是冷笑，‘她之前就有神经病了’‘那种人根本不该生小孩）。可洛华每一次想起她，都是她以前不开心又叛逆的样子。

她好像内化成他的一部分，洛华遇到一些情况，以前会略过去，现在会想‘李心艾在这里，她会怎么看呢？’只能说一切皆有前因，他也不是什么前情提要都没有，就和她大开特开男小三感情路线的！

挂断姑姑电话后，洛华根本不考虑旅行了。他甚至把姑姑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已经没有力气应对好心的亲戚。很想双手合十向上祈求，说大家现在就当他已经死了吧。不用再关心他了！他苦于面对自己的巨大不幸，实在不能再考虑其他人。而且他对姑姑还有种愧疚感。如果此时和她靠近，等自己死时，她一定又要哭。姑姑是个坚强的女人，但哭的次数也比别人想象的多。

他想着生病后终于可以有个人空间了。但公司想利用癌症再圈一波钱，‘生前最后一次演唱会’，还联系了出版社，要让作家给他写个人传记。癌症去世的演员。“呵呵。说不定还能够改成电影哦。你想要谁来演你？”

洛华把号码一个个拉黑，最后认真考虑自己干嘛要用手机呢。

玩游戏也不可能长久签到下去，见不到主线剧情完结，就算你告诉他世界另一头有受苦受难的战争儿童，他也无能为力，他搞不好比他们还早死呢。收不收到别人消息，已经完全没差别了。

他在客厅茶几上用来装水果的玻璃盆里装满水，面无表情地倾斜瓶子让水倒进去，下一步就是把手机丢进去。透过水面看手机屏幕一定会很不一样，就是那个时候收到消息的。要把李心艾带回去。深秋接近冬天，她离开家，一个人在外面走。

他已经没空哭了。觉得荒谬。

之前对她的印象都是很模糊的。心里对每件事情发表看法的少女，和现实中听到她的传闻完全不一致，处于叠加态。但收到消息时因为确实要出发去找她，并且最好是能够找到她，印象突然坍塌，变成了【不幸的婚姻女性】。

真见到洛华就只能叹气。他想生病的不是他吗？怎么看起来李心艾情况还更不好？如果说有癌症，就会同情，有抑郁症大家就会“欸……”但洛华因为确实是病人，反而更能共情。李心艾的病比他好治愈，但比他来得急。

洛华每天早上起床看看自己身体疼痛程度，吐不吐血，吐多少血，能隐约估计起来自己能活多久。

李心艾可没办法。

她自己的思想对她来说都是一块混沌的玻璃。而且抑郁症最恐怖的是好起来的时候啊！她抑郁症最重的时候，就是在房间里面坐着发呆。什么都做不了，从白天到晚上。稍微好点就有力气割手了。

稍微好一点，就能从医院跑出来了。李心艾以前就从医院跑出来过一次，那之后他们就把她的场所转移了，“反正已经生完小孩了”，不需要二十四小时看护。

如果她都和植物一样坐在床上，那在医院还是在家，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在家也可以请医生团队、往家里搬进医疗仪器，和让女仆看护她，在医院信息反而不太好封锁。

李心艾就从头到尾没做什么反抗，她后期径自从家里面离开，在外面住了。也不是很喜欢被人摆布，但那段时间真的是生病生得严重，也无所谓别人怎么对她，（精神值过低会锁日程的）但沈钧什么都不说，洛华就真觉得他傻x了。

在医院和在家能一样吗……！

疾病的知识洛华都是从视频平台上看来的。唉，说来惭愧，虽然之前还说“自己真正需要手机吗？”但其实他闲暇时间也不太会看书，都在刷短视频，明星压力大呀。

这样都能知道一些了。为什么沈钧什么都不懂？他应该知道李心艾在生病的吧，正常人谁割手腕啊。他不敢面对吗？

洛华瞬间幻视自己的父亲。

他后期和李心艾自驾游，甚至默许她摸进自己房间的那个夜晚，都自嘲说他们两人像是病友互助会。

网友说他不道德，朋友也说，八百年不联系的远房亲戚，打电话过来骂他，说“你丢尽了我们的脸。”亲戚和沈钧家里有商业合作。洛华全过耳就忘，

他还是留下了手机，李心艾的状态，根本不能指望她带路，旅行途中没有手机会很麻烦。他想，怎么能再把她送回那个地方？

确实是【再】，河边那次，他还是把她送回去了。‘你好好跟他说’这种话也没说出口。

同样没说出口的话还有‘没有什么是不能沟通的’‘换个心态日子会改变’‘毕竟都有小孩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顺便一提，洛华感觉李心艾会在‘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时发飙。她如果带刀，就会用刀捅他。不然也会用拳头打、用脚踢，刚好他们还走在河滩上，她就会把他打倒在地，再用河边的大石头砸他脑袋吧。

他苦中作乐地想着。风吹得他都在抖，旁边李心艾肯定更够呛，可他已经没有多的外套给她了。

感觉类似于把逃走的，有酗酒家暴丈夫的女性，送回原来的家。

李心艾的侧脸沉郁，真正看上去，他觉得她可能不会暴怒，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的抑郁之后肯定还好过。因为他下次见她，就是她袭击了女儿然后跑出来了。她那时已经不住在家里，竟然还特意跑回去。到底是有多闲身上也一定要储存了很多活力才行。不过洛华讨厌他们说话的腔调。

他们说的好像她袭击了‘别人的东西’，“那可是她的女儿！！”，好夸张，好像他们雇了一个理应绝对忠心的保姆，却被背叛了。

那个时候李心艾拿着行李箱，洛华想她要去哪呢，反应过来时已经问出口。她笑着说：“去温泉雪乡度假。”他觉得好夸张。因为李心艾是女演员，在那之前她就长的很漂亮，大家都会看她，洛华都在看她，她有时候就会有表演天性。会做出很夸张的事。精神病患者也会做出很夸张的事，有时候不是完全无自觉，确实是在求救。

洛华知道这次是不得不做了。

他没叹气，这时候说“byebye”“Tschüss”“您慢走。”都行，目送她背影远去。很难想象李心艾能靠着单薄的衣服——就算穿了裘皮大衣，加上一个行李箱对抗全世界。但应该也行，她出门就能叫上计程车，去机场也有暖气。有钱哪里都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