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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你别太想不开呀!身子这种样,一劲忧愁,并且你看着小环也该宽心。那个孩子太知好歹了!你忧愁,你哭,孩子也跟着忧愁,跟着哭。倒是让我做点饭给你吃,看外边的日影快晌午了!”
王妹子心里这样相信着:
“她的肚子被踢得胎儿活动了!危险……死……”
她打开米桶,米桶是空着。
王妹子打算到张地主家去取米,从桶盖上拿下个小盆。王阿嫂叹息着说:
“不要去呀!我不愿看他家那种脸色,叫小环到后山竹三爷家去借点吧!”
小环捧着瓦盆爬上坡,小辫在脖子上摔搭摔搭的走向山后去了!山上的虫子在憔悴的野花间,叫着憔悴的声音啊!
三
王大哥在三个月前给张地主赶着起粪的车,因为马腿给石头折断,张地主扣留他一年的工钱。王大哥气愤之极,整天醉酒,夜里不回家,睡在人家的草堆。后来他简直是疯了!看着小孩也打,狗也打,并且在田庄上乱跑,乱骂。张地主趁他睡在草堆的时候,遣人偷着把草堆点着了!王大哥在火焰里翻滚,在张地主的火焰里翻滚;他的舌头伸在嘴唇以外,他嚎叫出不是人的声音来。
有谁来救他呢?穷人连妻子都不是自己的。王阿嫂只是在前村田庄上拾土豆,她的男人却在后村给人家烧死了。
当王阿嫂奔到火堆旁边,王大哥的骨头已经烧断了!四肢脱落,脑壳直和半个破葫芦一样,火虽息灭,但王大哥的气味却在全村漂漾。
四围看热闹的人群们,有的擦着眼睛说:
“死得太可怜!”
也有的说:
“死了倒好,不然我们的孩子要被这个疯子打死呢!”
王阿嫂拾起王大哥的骨头来,裹在衣襟里,她紧紧的抱着,她发出啕天的哭声来。她这凄惨泌血的声音,遮过草原,穿过树林的老树,直到远处的山间,发出回响来。
每个看热闹的女人,都被这个滴着血的声音诱惑得哭了!每个在哭的妇人都在生着错觉,就像自己的男人被烧死一样。
别的女人把王阿嫂的怀里紧抱着的骨头,强迫的丢开,并且劝说着:
“王阿嫂你不要这样啊!你抱着骨头又有什么用呢?要想后事。”
王阿嫂不听别人,她看不见别人,她只有自己。把骨头又抢着疯狂的包在衣襟下,她不知道这骨头没灵魂,也没有,一切她都不能辨明。她在王大哥死尸被烧的气味里打滚,她向不可解脱的悲痛里用尽了她的全力的攒呵!
满是眼泪小环的脸转向王阿嫂说:
“妈妈,你不要哭疯了啊!爸爸不是因为疯才被人烧死的吗?”
王阿嫂,她不听到小环的话,鼓着肚子,涨开肺叶般的哭。她的手撕着衣裳,她的牙齿在咬嘴唇。她和一匹吼叫的狮子一样。
后来张地主手提着苍蝇拂,和一只阴毒的老鹰一样,振动着翅膀,眼睛突出,鼻子向里勾曲调着他那有尺寸的阶级的步调从前村走来,用他压迫的口腔来劝说王阿嫂:
“天快黑了!还一劲哭什么!一个疯子死就死了吧!他的骨头有什么值钱。你回家做你以后的打算好了!现在我遣人把他埋到西岗子去。”
说着他向四周的男人们下个口令:
“这种气味……越快越好!”
妇人们的集团在低语:
“总是张老爷子,有多么慈心,什么事情,张老爷子都是帮忙的。”
王大哥是张老爷子烧死的,这事情妇人们不知道,一点不知道。田庄上的麦草打起流水样的波纹,烟筒里吐出来的炊烟,在人家的房顶上旋卷。
苍蝇拂子摆动着吸人血的姿式,张地主走回前村去。
穷汉们,和王大哥同类的穷汉们,摇煽着阔大的肩膀,王大哥的骨头被运到西岗上了!
四
三天过了!五天过了!田庄上不见王阿嫂的影子,拾土豆和割草的妇人们嘴里念道这样的话:
“她太艰苦了!肚子那么大,真是不能做工了!”
“那天张地主踢了她一脚,五天没到田庄上来。大概是孩子生了,我晚上去看看。”
“王大哥被烧死以后,我看王阿嫂就没心思过日子了!一天东哭一场,西哭一场的,最近更利害了!那天不是一面拾土豆,一面流着眼泪?”
又一个妇人皱起眉毛来说:
“真的,她流的眼泪比土豆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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