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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号建筑老旧,层高也低,二楼平台的边缘同水面的落差很小。汹涌水浪飞速淹没掉时明煦——他没能成功躲开,侍者的举措太出乎意料。好在时岑不久前提醒过他,时明煦被推的霎那,就操纵着佣兵的身体后抓,虽然没能最终避免落水,却也将侍者一起拽了下来。薄冰碎裂的声音四溅,间或夹杂孩子们的尖叫惊呼,时明煦被吞入水中时,看见好几只伸向水面的胳膊。但同样入水的侍者,竟然丝毫不显慌张,他甚至连搭手抓握的动作都没有。相反,黑色斗篷鼓动间,那张惨白如石膏的脸正对时明煦,侍者竟然缓慢露出笑。“没有气泡。”时岑快速道,“小时,他的口鼻间都没有小气泡——他不需要呼吸。”“他的生命体征太奇怪了。”时明煦屏住呼吸,竭力往水面游去,“他体温过低、瞳孔偏大,发色干枯,现在甚至没有呼吸,这一切都在试图印证他已经死亡。可他身上没有任何尸斑,也没有腐烂,皮肤的触感也很光滑,与常人无异。”时明煦就快要破水而出:“最关键的是,五十年前灯塔有关侍者的实验数据中,他的各项身体指标均无异样,没有任何非常规现象记录。”那么他究竟是早已死去,还是姑且算是活人?或者,或者干脆介于生死之“小时,他在拽你!”时岑心声陡然急促,他在现实中的身体猛地站起,吓了52号一跳,猫咪夹紧尾巴,一爪子拍到样本罐。罐身倾倒在桌上,咕噜噜滚了几圈,藤蔓主茎在挪动间渗出一点组织液——就在时岑仍在闭目的过程中,它显露出十分轻微的淡金色。只有一点,也只有一瞬。不过,机智的52号发现了这点淡金色,用爪垫制止住样本罐的滚动,好奇地凑近观察起来。但很快,淡金色溶解在透明组织液中,彻底隐没了踪影。与此同时,另一世界。时明煦才刚露出口鼻换了半口气,就被侍者一把钳拉住小腿。洪流之中很难找到支撑点,在雪絮飘零的天地间,他只徒劳握住水流,在下坠过程中因惯性仰首,视线掠过混沌的穹顶。白日信徒的叫喊还响在耳边,除此之外,浊浪拍击建筑残骸的声音也很密集,冷风割在面上,世界间或夹杂物体落水的哗响。有孩子跳下来,为了营救侍者。可是,下一秒。所有这些声音,都骇然静止。时明煦就连心跳都快要静止,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在晦暗混乱的天空中,浓阴重叠的云层间,他似乎看见一只,一只一只缓缓睁开的、巨大的眼瞳。这只深灰色的眼睛绝不可能属于人类,瞳孔呈现类似蛇类的竖向,在云层中并不显眼,几乎同天色融为一体。但被注视的感觉实在太鲜明,简直堪称笼罩——竖瞳凝望着整座乐园,沉默地放任其间发生的一切,它好像没什么情绪,甚至没有聚焦于具体的某一处,但冷漠本身已经足够可怖。下一瞬,时明煦被拽入浑浊的水流,而侍者竟然借他之力上游一点,附在他耳边:“队长,终于看见了吧——现在肯相信了么。”他的声音在水中微弱又含混,随水液一起滑入耳道中,又叩到时明煦的耳蜗。“神,一直都在俯瞰世人。”侍者露出讥笑,他眼睫上的冰碴已经在涡流中碎裂,又被卷走,此刻深灰色瞳孔同那只巨大的竖瞳隐约重叠,时明煦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对方的嘴一张一合。“而你,永远无法僭越。”说完这句话,他迎着时明煦微微涣散的瞳孔,猛地屈膝蹬腿,想将时明煦往更深处踹去——就在茫茫然卷涌的城市汪洋间,已经隐约可见一团屏蔽型植株的藤蔓。它们潜行在暗处,毒囊已经蓄势待发,离二人不过咫尺之遥。“小时!时明煦!”时岑快把手心掐出血,在这一刻快要战栗到绝望。维度的鸿沟这该死的维度的鸿沟!通感要他看见,要他感受,却又要他无能无力,让他只可旁观,甚至没法给予言语之外的任何助力——此刻语言偏偏是最最没用的东西。——但。“时岑,我有分寸。”不过须臾,时明煦就用心声回应了他,在侍者踹向胸口的瞬间,他直接握住对方的脚踝,将人狠狠掼至身下调转身位。与此同时,那颗屏蔽型植株猛然贯穿侍者的小臂,血液随之涌出,又很快被拍散,融化在水流中。侍者愤然回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时明煦竟然没有在巨大的认知冲击中彻底丧失掉意志——他被骗了!紧接着,在他还没来得及挣脱藤蔓的空档,时明煦又顺势蹬在他背脊,借力迅速往上浮去。而在研究员俯视的余光中,另一根藤蔓从侍者大腿贯出。血团弥散之时,潮涌没有停止,时明煦成功破开水面,攀住17号建筑裸露在外的断钢,在寒风间汲取着空气。
他对时岑身体的掌控仍旧不甚熟练,也没有什么格斗经验,但研究员冷静又敏锐,他适应得足够快,时岑的身体也足够配合——他凭借自己,成功生还。他甚至产生一点恍惚感。而就在平复中,时岑的心声响起:“小时,先上岸,水里处处是危险。”对方声音依旧不平稳,近乎失控的情绪也被传递,但那其中隐藏的惊惶忧虑终于渐渐褪去,劫后余生的欢欣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贴近时明煦,又努力保持清晰,提醒研究员注意安全、保护自己。因为水中的藤蔓绝非仅有一株,而侍者当前的情况不明,随时可能再伸出手,将时明煦拖入水中。那些孩童的目光也虎视眈眈。好些人呛了水,才勉强清醒着爬上岸,但仍有水性好的孩子零星朝他围来。时明煦深吸一口气,就在撑身攀爬间,他顺势望了望天空。雪絮四散之间,云层中涌流着风,那只深灰色竖瞳已经悄然隐没,就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哪怕它实际上,更可能从未离开。“时岑。”时明煦心声也抖,在避无可避的寒冷间努力稳住呼吸,“眼睛眼睛是属于那只巨型白色生物吧。”“大概率是,小时。但往好处想——刚刚那一眼中,没有产生对视感,祂依旧没有注意到我们。”时岑温声说,“上次在南方雨林时,我们就在祂体内,祂也没有发现。这说明远不如178号敏锐。”“除此之外,我们已经可以确定,这场气候灾难就是祂制造的。”时明煦终于沿断墙爬上平台,几个格外孱弱又年幼的孩子蜷缩于角落,余下的都在水中。有几人阴恻恻地盯过来,但不敢贸然靠近——毕竟这位雇佣兵瞧着,实在很不好对付,没必要自讨苦吃。时明煦打了个寒颤,踉踉跄跄地往305室去:“那么时岑,祂的存在方式究竟是什么?”时岑沉思片刻:“如果所谓“积雨云”就是祂身体的一部分,那么暴雨、冰雹和眼下的大雪,又分别代表着什么?”时明煦在撞入305室后迅速关上门,背倚在墙边,抹了把湿淋淋的、挂着碎冰的眼睫。窗前的贝瑞莎似乎再度陷入沉睡,这样大的动静也没能让她抬起脑袋。“暴雨,冰雹与雪,也都可能是祂身体的一部分。”时明煦斟酌道,“用常规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待,我认为暴雨或许代表血液,冰雹代表骨骼,雪代表身体组织。”这话说完,连他自己都顿了一下。如果,如果照这样来想,对照到寻常生物身上血液漫流,骨块散落,组织破败。时岑将这种隐约的猜想说了出来。“祂是受到重伤,还是正在死亡?”进而,更多记忆涌入二人脑海——身处南方雨林时,“积雨云”与178号之间类似传承的交流声波,愈来愈重的深灰色,以及时岑当时某个一闪而过的推测。“彻底变成灰色,或许就意味着生命尽头。”时明煦立刻往窗边去,在烛光小范围的微弱暖意中,他推开锈旧的窗把手,望向天空。深灰色绵长又沉重,在天地间拉出狭长又压抑的云翳,大雪纷扬,积水表面很快凝结成冰,又在房檐残垣间薄而隐约地堆积。“但无论是受伤还是死亡,对侍者来说,应该都影响重大。”时岑终于短暂睁眼,他将倾倒的样本罐扶正,又抱着胡乱扒拉的猫咪来到窗边,擦净白霜凝结的窗面,与时明煦一起望着不同世界的雪。寒冷,正企图笼罩一切。“我更倾向于正面影响——毕竟此前那些笼罩灰雾的壁画已经证明,白日信奉的正是灰白色生物。”时明煦说,“而侍者面对神迹的降临,显然很兴奋,甚至称得上喜悦。或许,在178号传承灰白色生物的位置后,他也能从中受益。”“所以他想要接触我。”时岑声音冷冽,“因为我被178号救过,但这种接触根本不怀好意——刚刚那种行为,不如直接说是谋杀。”可时明煦沉默片刻,否定了他。“不是谋杀。”时明煦说,“时岑,侍者就算再狂妄自大,外表也只有十二二岁,可你是个佣兵。在他不知道你我意识互换的基础上,推你下水就能杀掉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许入水的确是‘洗礼’的一部分,毕竟他真想将你当做同类。”“那么,他推你入水前的话就是在泄愤。”时岑寒声道,“他之后还想把你往藤蔓上踹。”研究员第一次在对方身上体会到如此不加掩饰的愤怒。“我成功躲过去了。”时明煦将心声放得轻缓,“但,不知道侍者还会不会逃”交流戛然而止。下一秒,窗外结着薄冰的水泽忽然破碎,窟窿中很快攀出一个人影。对方的黑色斗篷已经不见,那些金发贴在耳侧,粘黏着惨白的皮肤。侍者面上竟然没有愤怒,他注视着窗边的时明煦,继而抬起胳膊,指了指天空。时明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深灰色。深灰色的竖瞳,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凝聚,阴云在狭长的巨型瞳孔间奔涌,翻卷起森森寒意。在滚动的闷雷间,竖瞳逐渐清晰起来,又缓缓、缓缓扭转至一处。瞳孔中隐约有一簇极小极小的火苗——那是倒映出的305室。以及正在窗边、同其对视的时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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