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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晚做吧,怎么样?”在下楼去给孩子们准备早餐前,柯尔斯滕一边化妆一边说。
“听你的。”拉比微笑着说,又补了一句,“我会把它记下来的。”他不是开玩笑。他们都喜欢周五夜晚的,已经有段时间了。
上班的路上,他想起柯尔斯滕出浴时那一头湿漉漉的棕发,妩媚地映衬着她白皙的皮肤。这样一位雅致又坚毅的苏格兰女人愿意与他携手一生,他不由一阵感恩自己的好运。
这是相当紧张忙碌的一天,直到七点钟,拉比才回到家。此刻他对柯尔斯滕已是激情荡漾,可他必须委婉收敛些。这事不能急,也绝不能发号施令。他打算对她坦诚相告,在日复一日的忙乱之外,自己的心思都落在何处。这计划尚无清晰的思路,但他满怀信心。
一家人都在厨房内,一场有关水果的激烈讨论正上演着。尽管柯尔斯滕特意买了蓝莓,还把它们摆盘成一张笑脸,两个孩子却执意不吃任何水果。威廉指责他母亲很刻薄,埃丝特则哭闹说,水果的气味让她难受。
拉比试着开玩笑说自己错失了良机,没能看到一场疯人院的好戏。然后他摸摸威廉的头发,提议说该上楼去听故事了。晚上拉比和柯尔斯滕会轮流给他们读故事,今天轮到柯尔斯滕。在他们的卧室里,他们紧紧依偎着她,一边一个,然后她开始读一个从德语翻译过来的故事,故事讲的是一只兔子在森林里遭遇猎人的追杀。看着他们围拢在她身边,拉比想起自己当年和母亲在一起的情景。和拉比当初一样,威廉也喜欢玩弄柯尔斯滕的头发,把它都拨到前面。故事讲完了,他们还想听更多,于是她唱起一首古老的苏格兰摇篮曲《亲爱的格里格》,它讲述着一位年轻寡妇的悲伤的故事:她的丈夫被投入了大牢,她亲眼目睹他被她的族人处死。他坐在楼梯上,听着柯尔斯滕的歌声,颇为动容。他很荣幸自己能见证妻子成长为非常称职的母亲。此时此刻,她最渴望的应该是一杯啤酒。
拉比上床躺下来。半小时后,他听到柯尔斯滕走进浴室。再出来时,她换上了一身格子睡衣,这套睡衣她十五岁时就有了;孩子们很小的时候,她经常穿着它。当她说起下午和一个在美国的朋友通过电话——这朋友是她在阿伯丁读书时认识的,他开始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开局。那个不幸的女人的母亲被查出患有食道癌,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他觉得柯尔斯滕对待朋友真是有情有义——这不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她本能而又深切地迎合着他人对她的需要。
接着,柯尔斯滕提及自己在考虑着孩子们的大学教育,虽然还早得很,但确实很重要。眼下得开始攒些钱了,不用很多——他们手头上本来也紧张——但最终会积累一笔钱派用场。
拉比清了清嗓子,内心某个地方开始变得有点绝望了。
可以想见的是,接近他人时的恐惧与不安全感,只会发生一次:在关系缔结之初;当彼此作出明确承诺之后,譬如结婚、联合抵押贷款、购房、生养子女,以及将彼此作为遗嘱受益人,这种种焦虑便可能不复存在。
然而,距离感的消除与被需要感的获得,却并非一朝成就,便是永久。一旦遭遇间断,它们便不得不重复轮回——分开一天、繁忙期间、加夜班——每一段插曲都有力量一次又一次催生出同一个问题:我们是否依然被需要。
因此,遗憾的是,着实不易找到无损颜面的制胜之法,令我们可以正视自己对于安心感的强烈渴求。甚至相守多年后,我们依然惧于求证这种渴求。但更为可怕而复杂的是,我们认定这种焦虑感的存在并不合理。于是,我们便假意扮作毫不在意这份安心感。更奇葩的是,我们可能甚至去发展一段婚外韵事;这种背叛行为是最为常见的颜面挽回之法,容我们假装对某人并无需求,借此良苦用心,以佐证我们——惧于袒露渴求,且在不经意间,心已有所伤——对真正在意的人无声表达的那份漠然。
对于被接纳,我们永远不会如愿以偿。这并非是一个仅限于无能与脆弱的诅咒。安全感的缺乏,实际是幸福的一种标志。这意味着我们并未将他人的接纳视作理所当然,也意味着我们清醒地看到,事物可能变糟——因为我们已经被关注得够多。
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一早孩子们还要练习游泳。等柯尔斯滕说完对埃丝特和威廉未来学校的设想后,拉比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她一时未作回应,任由他握着,然后她捏一下他的手,他们开始接吻。他分开她的大腿,开始抚摸。他一边如此进展,同时目光滑落到床头柜上;柯尔斯滕将威廉送给她的一张卡片放在那儿,卡片上写着:妈咪生曰[1]快乐,旁边还画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太阳公公的笑脸。他想起威廉那张顽皮的脸,还莫名地想起柯尔斯滕把他扛在肩上,绕着厨房打圈圈,那就在上周,他放学后打扮成巫师时。
拉比一方面很想继续挑逗妻子,他早就盼着这一刻;可另一方面并不十分确信自己当下正有心情,具体原因他又难以断定。
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论点如是说:人们成年后的迷恋对象,与儿时最为挚爱的人,具备惊人的相似度。它可以是某种特定的幽默感或一种神色、一种气质或一种性情。
然而,有一件事我们只渴望着与成年的爱人共同去体验,却与幼时那些可靠的照料者们毫无牵扯;我们试图欢好的特定对象,扼要地提示着我们强烈排斥与哪一类人肉欲接触;因此,成功的有赖于阻断浪漫的伴侣与暗合的父母原型之间过于生动的关联。我们需要确保在这一时半刻的性的感受,不会煞风景地与父母至亲搅和在一起。
然而,孩子出生之后,他们或父或母地称呼着我们的配偶,指向性非常明确,事情便更复杂了。我们自然明白,配偶并不是与我们存在性禁忌的父母;他们从来都有自己的身份,在认识之初,曾与我们有过不少快乐荒唐事。然而,纯洁而欢快的称谓——“妈妈”或“爸爸”(甚至我们自己偶尔也会这样误称他们)永久地彰显着养育者的身份,令人们的性自我变得更加模糊,从而让承受更大的压力。
妻子的形状,曾一度令拉比格外关注。他记得初次见面时,自己曾偷瞄过她黑色的胸罩。后来又透过她的白t恤揣摩着,感受到它们大小正好适中;接着在植物园里初吻时,他又极为轻柔地抚掠过它们;最后,在她那间旧旧的厨房内,他用舌头在它们上面打圈。在相识之初,他对它们始终痴迷不已。时,他要她戴着胸罩,轮番推上去,又拉下来,借此最大程度地对照它们在她着罩和卸罩时的不同。他让她托起它们,然后抚摸,就仿佛他不在她自己会如此行为一样。他想把自己的老二放在它们之间,仿佛只用手并不济事,他需要更明确地彰显这种占有和可能性,标记这曾经的禁区。
然而,数年后的今天,夫妻俩并排躺在床上,就彼此间的性吸引而言,他们与一对对在波罗的海海滩上晒太阳的皮糙肉松的祖父母们,已是一般模样。
归根结底,性兴奋似乎与并无密切关联;它的能量源自获允占有一个极合乎心意的人儿;这人儿一度属禁区,如今却奇迹般地可获得、可接近。性兴奋是表达充满感激的惊叹不已,近乎是怀疑:在这孤独而冷漠的世界,那人儿的手腕、大腿、耳垂和颈背最终呈现在那里,容我们去欣赏。性兴奋是一个绝妙的理念:我们渴望不断去欣赏,也许每隔数小时,便再次快乐地抚摸、进入、绽露、解带宽衣;我们那般孤独着,心爱的人儿似乎又曾经那般独立而遥远。催生于一个建立亲密关系的心愿,因此,它取决于预先存在的距离感,它意欲企及一种永恒而独特的快乐与宽慰。
拉比与柯尔斯滕之间,几近再无距离。就法律地位而言,他们互为生活伴侣;他们共享一个四米乘三米的卧室,每晚都会在其间休憩;分开时,他们会始终保持电话联络;每个周末,他们都顺理成章地认定要互相陪伴;不论白天,还是夜晚,他们对彼此的行踪多半都一清二楚。在他们形影不离的生活中,再无多少独特的“其他”可言——因此,便也就不易被唤醒。
常常在一天终结时,柯尔斯滕甚至都不愿被拉比碰一下,这并非因为她不再在乎他,而是她觉得已无足够的心力,向另一个人交付更多。只有具备一定的自主性,被人宽衣解带才能成为一件乐事。然而,白天里她已经作答太多问题,解决太多难事,恳求劝诱了太多次……拉比的触摸仿佛是又一道障碍,阻挡着她与自己被忽略的内心之间拖延已久的一场交流。她想静静紧贴自己,而不让更多要求驱散自我。任何挑逗都可能摧毁包裹着她私密自我的那层薄如蝉翼的壳。若尚无足够机会重新认识自己的想法,便将自身交付于他人,这于她,则毫无快乐可言。
此外,若求欢对象是自己深深依赖的人,可能会令气氛更尴尬,令我们颜面有损。在紧张讨论财务计划、上下学接送问题、休假安排和椅子采购款式的大背景下,却让伴侣宽容应对我们的性需求——身着某套特定衣装,参与我们渴望感受的黑暗场景,或摆出特别的床榻躺姿,这种亲密已属过头。我们也许不甘扮演请求者,或因恋鞋癖消耗宝贵的情感资本;我们可能不愿寄予性幻想,以免在对方眼中显得滑稽或堕落——根据婚姻生活的对峙原则与日常约定,我们本该维系的是风度与权威。我们也许会发现,换作完全陌生者,反而安全许多。
上周的一个午后,家中只有柯尔斯滕,她在楼上的卧室里,看一档位于东北部金洛赫伯维[2]的北海捕鱼船队的电视节目。节目介绍了渔民,展现了他们新的声呐技术,还了解到各种鱼类数量正令人担忧地减少。不过,至少周围一带鲱鱼还挺多,今年的鳕鱼供应也不算糟。有一个叫克莱德的渔民是罗赫-达旺号渔船的船长。每周他都会出船去公海,经常冒险抵达冰岛或格陵兰岛的最远一端。他态度粗野傲慢,下颌棱角锋利,眼神透着怒气与厌烦。孩子们至少一小时后才会从朋友家回来,可柯尔斯滕却起身,紧紧关上房门,然后褪去裤子,躺回到床上。
此刻,她已登上罗赫-达旺号渔船,获得一间紧挨栈桥的小船舱。狂风之下,渔船仿佛玩具小船一般晃荡,可在咆哮声之上,她依然辨识出舱门上的叩击声。那是克莱德;必定是桥上发生了紧急状况。可结果却是另一番模样。他撕开她的防水服,把她顶在墙上,彼此没有一句言语。他的胡须茬儿刺得她皮肤生疼。他毫无知识修养、极度粗野、几乎尚无言语能力,对她而言,毫无价值——就如她对于他一样。细思这,它粗鲁、急迫、毫无意义,然而,相较于和深深在乎的人暗夜欢合,却也更令人心神荡漾。
在自慰的性幻想中,爱人已经让位于随机的陌生者,这在浪漫主义的意识形态里,本无逻辑可言。然而在实践中,这恰恰意味着,已客观割裂的爱与性也许有待纠正,亲密关系生成的负担也许有待舒缓。这种让位绕越了愤恨和敏感情绪,再无需考虑另一方的需求。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独具一格,仅聚焦自我,而不必担忧被评判或承担后果。所有感受都停留在美妙的港湾。毫不期待被理解,也就没有被误解,于是痛苦或沮丧便就不会滋生。终于,我们可以将生活的疲惫与拖累,剔除床笫外,沉醉欲念间。
与生活其余部分割裂开来的更安全,这并非只是柯尔斯滕的发现。
拉比定期也会与她同出一辙。今晚,他核实着妻子入睡深浅,小声叫唤她,希望她不作回应。接着,确认一切安全后,他踮着脚尖走出卧室,一边想象着自己也许有做杀手的潜质;他径直下楼,经过孩子们的卧室(他看到儿子怀抱着最心爱的杰弗里,一只玩具熊),走进厨房边的一个小房间,进入最爱的那个网络聊天室。此时,已是午夜深沉。
此时,事态的进展,比起与妻子要容易太多。你无需顾虑对方是否心念一致;既然只是来自虚拟网络,你便只要点击名字,当它们是游戏。
在如此氛围中,他也无需挂念日常生活。他不再做自己,明日接送孩子、会议发言,或要筹备招待几个律师、一位幼儿园老师及他妻子的那场晚餐聚会,都再无关。
他不必温柔体贴,或关照他人。他甚至都无需恪守自身性别。他可以尝试变身为格拉斯哥的女同性恋,害羞却又让人极度放心,试探性地迈出第一步,走向性觉醒。
事毕,他可以关机,转身做回太多的人——孩子们、妻子和同事们——期待的那个自己。
从一个角度看,人们只能编织幻想,却并不试图努力营造一种生活,容幻想在其间演变成现实,这似乎引人悲悯。然而,幻想却通常是人们塑造自己庞杂而矛盾的愿望的最好方式;它们应允我们栖身于一种现实,而无损于另一种。幻想会令我们在意的人免于遭受我们重重欲念中的责任心的全然缺失和可怕的陌生感。它自有其独特之处,是成就,是文明的象征,是善举。
拖网渔船与网络聊天室内的虚拟现实,并非意味着拉比和柯尔斯滕已不再相爱。它们所传递的是,他们在彼此的生活中渗透太深,以至于欢合时的心灵自由再无法摒弃自我意识或抑制责任感。
注释:
[1]原文中威廉写的happybithrdey有拼写错误,应该为happybirthday,这里故意用错别字,以作对应。
[2]位于苏格兰的萨瑟兰郡,是一个海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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