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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瑛一面牵马,一面抱琴朝她走去:“我看这边有石窟,窟里有许多画匠,他们彩绘需要用到石膏和树胶,加之木材易寻,我会一些修补的手艺,我会给你修补妥帖。”
“你住在何处?天气凉,身上有伤,我先送你回去。”
狭窄绵长的珈南古道已经升腾出浓厚的雾气,长楸一半是水,一半是血。
“可以得恩人搭救,便是万幸,”她道,“边军凶残,娘子万不可再被我连累。”
“没有连累之说,我若坐视不管,一定会良心不安,我不想受心上的煎熬,”幼瑛脱下自己的披袍,去披在她的身上,然后蹲下身,“你不可再受寒了,前面有窟有僧侣,我先背着你过去。”
长楸久久没有动静,春雨还是噼里啪啦的下,幼瑛紧紧抱着她的琴,那琴身上的乌黑,幼瑛在今日雾气来临之前就已经见过,是一团被溅在黄土地上的黑。
“我向你允诺,这把琴的转机尚在,不要先轻先弃。”
“无妨。”长楸伏身过来,幼瑛感觉到背上的冰凉和湿热,浑身毛孔都像是在分泌出一种黏液。
“我家就在前边的窟里,我不轻、不弃、也不想纠缠,就当是被恶犬咬了,多谢娘子。”
幼瑛背起她,听见她这么说,前一秒还在庆幸她的看开,后一秒就觉出她的语气之轻,包含了太多的无可奈何。
如果可以追究,又何止于说一句算了。
幼瑛觉得心里很难受,按照律令本不该如此,可再一想到袭招对于李庐月的态度,便见李庐月身上压着的山。
若是袭招心中记恨,她还需找到开山之路。
莫高的气候干旱,难得下雨,所以因这细雨,上百座的方正窟里都亮着油灯,在雾气里朦朦胧胧。
“——这不是长楸娘子吗?”
披着蓑衣的大娘方从田垅上回来,雨水将那些厚草压得很沉重,她的身上还沾着一滩一滩的湿泥。
她原本高兴于这场酣畅的雨,转而看见幼瑛背上的那团物后,笑才慢慢敛下去,赶忙上前帮忙。
“我劝过长楸娘子不要去县里卖艺,在这道沙梁子,起码有佛陀在、有僧侣在,收留了多少无家可归的人。”
“长楸娘子偏偏不听,想着那群人不会如此。”
“他们说是边军,实际上比山匪还要歹毒。外边儿的胡人还没有来,他们就将刀尖对向供养他们的民。”
“我和老汉本好端端的在县里种田,他们借着收成好之由,压价拿了我们五亩地,说是官府代耕,来年会分粮食。每户人家拢共就八亩地,我哪年才能见到他们的粮?”
雨珠冲刷窟壁,沙梁子里住着的画匠、泥匠、塑匠还有僧侣都送来了草药,蓑衣大娘点上火炉子,焰火汪汪的发蓝,她一面给长楸擦拭身体,一面又唾骂县里上下。
“沙州郡这么大,官府都不管吗?”幼瑛问。
“嗳哟。”
旁边火柴上烧着水炉,水里不停的翻滚细沙,大娘说:“这年头当官的,只要看不见、听不见,郡县里就是一片祥和,要是吵到他们耳朵里,他们装模作样的本事高着呢,只能凑合过日子。”
长楸的后背和半边身子都被泥沙摩擦得血肉模糊,沙子紧实的黏在体肤上,擦不开,幼瑛捣好药后,提起水炉,再过去窟檐端来一早就盛接着的雨水,将之和滚烫的沸水混在一起。
“大娘,先把布巾润湿,敷在她的伤处。”
幼瑛也跪坐去草席旁,用雕刻刀削着木材薄片,用来给长楸刮净身上黏沙。
大娘闻言照做,随后问:“娘子,长楸是好人,我很感激娘子搭救,你知晓她是乐户吗?”
幼瑛点点头:“我知晓,还是救人要紧。”
“嗳…”
窟内一时安静,木材碎屑一片片掉落在潮湿的黄土面上,袭铮既为国公,又兼任地方都督,本不合规,却又可看作是圣人对他的荣誉加封与信任。
“大娘,魏国公可有到任过?”幼瑛问。
大娘摇摇头:“他早年战场受伤,腿脚不便,哪里来过我们这边陲苦地,到头来还是府内的长史代任。”
“荀庸长史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大娘说道,“倘若将军还在便好了。”
“将军?”幼瑛还是在给长楸轻轻刮沙,时刻注意着她的面色,手上动作轻之又轻,而对于大娘的话也稍微提了些心思。
“是啊,”外边儿的风雨还在潇潇下,大娘拿来火炉靠着草席,“当年将军领兵灭赤降,没曾想…长安里的贵人都说将军冒进,连为将军上言的大学士都命殒黄泉。”
“将军常年戍边,赤降两万大军过来时也是守到了最后片刻。每逢他凯旋,他都将所赏的财物分给我们这些村妇,还在郡县中买下屋舍,安顿各处流民。他这样的罪过未免太重了,就那样正法在了取国城门,这哪里是死于边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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