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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宫缟素,先帝身后事之隆重,几乎举全国之力。而太后虽不愿接受文武朝拜,但先帝之事,事必躬亲,每日哭灵焚香,皆拖着病体前往。只是一提起皇子皇孙、宗亲子弟要来叩拜,她就说要回去了。
毓溪以雍亲王嫡福晋的身份,随君入主坤宁宫,尚未行皇后册封大典。但皇帝已许皇后之尊,出入宫闱,周边一声声“皇后娘娘”,总让她很恍惚。还记得孝懿皇后临终前对她说,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可如今真的成了皇后,她却有些茫然了。
突然之间,她就是国母,她所负担的,再不是王府或圆明园这么点大的家,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国家,都在她和胤禛的肩上。
宫里的事,先帝身后事,都有规矩可循,乱不了。自从岚琪回到永和宫后,儿媳妇们轮班来相陪,好像就怕她出什么事似的。到后来还是岚琪赶她们走,说她会好好的,若要想不开,在畅春园就随君而去了。
母亲再三说想要清静,胤禛不得已,不让人再来照顾,永和宫里冷冷清清,只有皇帝偶尔会去看望一眼。
那一日,诚亲王胤祉上奏,为尊新君,以避帝讳,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皇帝恩准。而京外传来消息,大将军王带兵回京,距离京城还有十来天的路,有大臣上言要皇帝降旨命大将军王将兵马原地停留,大将军只身入京即可。
胤禛思量了半天后,却下旨意,让十四把兵马留在京城外就好。
从起用八阿哥,到让十四阿哥把兵马带到城下,新君的胸怀可见一斑。虽然有传言先帝遗诏颁得不够光明正大,清溪书屋里有许多说不清的事,可新君的态度摆在那儿,他是堂堂正正继承帝位,不怕有人不服。但十四阿哥之前受先帝何种恩宠待遇,以帝王亲征的尊荣带兵出征的事,世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依旧记忆清晰。可世易时移,四阿哥已经是帝王,不知十四阿哥奔丧而来,是何种心情。
转眼已是隆冬腊月,腊八这一天,本是每年宫里都会热闹的日子,今年轻悄悄的,白皑皑的皇城里,连一点儿笑声也听不见。一清早,岚琪照旧往先帝梓宫去哭灵焚香,但虽说哭灵,从玄烨驾崩那天到如今,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她哭不出来,她也想哭来着,可就是哭不出来。
贵太妃、荣太妃、和太妃都随行侍立,惠太妃称病未参加过先帝身后任何仪式。因太后和皇帝不计较,旁人也不敢多嘴,每日照旧焚香行礼,简单说几句话便要散了。
这天宜太妃姗姗来迟,她每日称病坐四人软榻,太后和皇帝都念她年迈而默许。可昨晚和九阿哥相见不欢而散,全因她既不想搬去宁寿宫和其他妃嫔聚居,又不想去儿子的府邸,想要守着她的翊坤宫。结果被胤禟指责异想天开,憋了一晚上的气,再来祭拜先帝,满腹的怨怼委屈,直觉得是玄烨对不起她,是乌雅岚琪是所有人都对不起她。
负气的郭络罗氏,被怨恨冲昏了头脑,太后才刚刚叩拜起身,众太妃、妃嫔、福晋罗列其后,宜太妃竟晃晃悠悠直冲向前。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用肩膀一撞,把岚琪撞开了。
毓溪和宫女们慌忙搀扶住太后,可宜太妃像没看到似的,只管扑到灵前大哭,哭先帝丢下她不管,哭她受了委屈无人做主。可她哭得再可怜,别人也生不出同情心。岚琪面无表情地准备要回去,抬头却见胤禛站在了门前。众人随着太后的目光看到皇帝,都慌得纷纷跪下了。
谁也没想到,新君会当众斥责宜太妃目中无人,勒令人将宜太妃送入宁寿宫软禁。那一下闹得很难看,可乱哄哄的哭声喊声里,岚琪仍旧毫不在意地离开了。
回到永和宫,换下衣裳歇着,岚琪靠在明窗前看外头零星飘舞的雪花。环春捧着食盒过来,轻声道:“永安寺呈送的腊八粥,主子要不要进一些?皇后娘娘那儿,还有其他娘娘、福晋那里,奴婢都安排下了。”
岚琪转眸看她,想起做宫女时,和盼夏同床而卧说腊八粥的事,不禁微微一笑道:“盼夏喜欢吃,你送去钟粹宫吧。”
环春放下食盒,道:“成太妃娘娘之前把盼夏送去七阿哥府里养老了,您不记得了?”
岚琪一愣,她怎么不记得了,而提起养老二字,便对环春笑:“结果你陪了我一辈子,到如今还在辛苦,环春,你也歇着去吧。去胤禛家……”她停了下来,竟忘记儿子已经是帝王,转而道,“去十三或十四家里,我看十四这几年不会好,你去胤祥家里,十三家的媳妇性子都好,会好好待你。”
环春含泪,但没应这话,只轻声道:“主子,阿哥们都改名儿了,把胤字改了允字。”
岚琪哦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已经发生这么多事了?”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再过几天,玄烨离开就快一个月了。
环春又道:“十四爷就快到了,主子,是等十四爷来求见您,还是咱们主动下旨,请十四爷过来?”
岚琪动了动嘴唇:“让皇帝去安排,有些事,他们君臣之间说清楚就好了。”
环春打开食盒,到底央求主子吃了两口,盼着能保佑主子长命百岁。可环春又会很矛盾,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岚琪,现在多活一天,对她都是折磨。
腊八粥刚撤下,门前有人通报,说贵太妃和荣太妃到了。岚琪不受朝拜,但一直和姐妹们有往来,她们都是玄烨留下的人,岚琪为了玄烨,也会对她们好。但此刻贵太妃和荣太妃来,是为了方才宜太妃在灵前对岚琪不敬的事求情。
贵太妃说:“若是您动怒,倒也罢了,偏偏是皇上动怒,宜太妃好歹是先帝的人,只怕传出去对皇上的名声不好。”
岚琪淡淡地说:“皇帝何来的名声好坏,敢议论君主,就是欺君之罪。”
荣太妃与贵太妃面面相觑,荣太妃道:“您忍了她一辈子,这件事就算了吧,何况她天天鬼哭狼嚎,闹得人心不安。”
岚琪摇头,郑重地对二位道:“先帝在时,有他护着我,再大的委屈再难听的话,我也无所谓。先帝不在了,我的儿子做了皇帝,就该我护着他。郭络罗氏如今对我不敬,就是对新君不敬,我不能忍。”
太后如此决绝,贵太妃和荣太妃始料未及,但她字字在理,郭络罗氏那么做的确是过了,到如今,也只能让她自作自受。
而皇帝这一震怒,让那些看着皇帝竟然起用八阿哥,认为新君不够霸气,心中蔑视皇帝的人惶恐不安。新君连先帝的女人都敢动,何况他们?
腊月下
旬,大将军王抵京,京城上下气氛一片紧张。可大将军王的兵马没有到京城,在远在京城的地方就停下了。其实从他动身回京起,就已经知道父亲驾崩,兄长做了皇帝,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不知是怎么想的,十四阿哥回来还能掀起什么风浪?要不就只一条路,起兵造反。
可大将军王所谓的率军归来,不过是一队足以保护他安全的人,光京城的九门守军就能对付,根本没有逼宫的底气。也就是说不管他有多不甘愿,也明白眼前的事实无法改变。
相比之下,那些劝皇帝要防备大将军王的人,显得十分心胸狭窄,皇帝宽容的旨意,才让世人称赞。世间最寒心的,莫过于先人尸骨未寒,活着的人就争抢破了头。若是新君和大将军王闹成那样,就是朝廷和皇室天大的笑话。
十四在先帝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八阿哥几人上前劝慰时,他也冷漠地推开了。直到皇帝前来,他们兄弟才说了几句话,想象中的争吵对立,甚至兵刃相见,什么都没发生。
胤禛道:“皇额娘伤心欲绝,你到永和宫去宽慰宽慰,千万不要反过来让额娘安抚你。皇阿玛不在了,往后就该是我们做儿子的守着额娘。”
十四一言不发地离开,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已经体力不支,刚才痛哭一场,身子轻飘飘地晃着,走到八阿哥跟前时,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八阿哥下意识地伸手去搀扶他,竟被十四猛地推开了。十四踉跄着朝后站了几步,恶狠狠地瞪了老八一眼,转身便大步走开。
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八阿哥尴尬得抬不起头,皇帝轻咳了一声,漠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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