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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禅氏抿着嘴,半晌才说:“可是也只有德贵人您说那些话,是真正想让嫔妾好好活下去的,旁的人,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
“谁不为己?你不必高看我,当日那些话想必你也没忘记,我还是那几句,也算是你我之间的默契。”岚琪不冷不热地说,依旧和觉禅氏保持着距离不愿亲近,“你好好活下去,大家都太平。”
觉禅氏眼底有些失意,但又听德贵人说:“今日的好意,我记在心里了,除了那不相干的事,往后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地方,钟粹宫门一直开着呢。平日里倒也不必往来,你是住在翊坤宫的,总要顾忌些主位娘娘。”
“多谢您提点,嫔妾谨记。”觉禅氏这才似乎有些高兴,起身福了福说,“没有别的事,嫔妾就先告退,今日晚宴因郭贵人不列席,嫔妾要在翊坤宫照顾贵人,晚上就不向您问安了。”
岚琪颔首不语,其实她也不过是个贵人,觉禅氏太谦卑客气。而见她离去时,窈窕背影瑰丽多姿,未及生养的女人已然生得如此体态,想她自己才到玄烨身旁时,还只是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
夜里去赴宴,乾清宫灯火通明,又见其他妃嫔女眷,相比之下,端嫔才觉得岚琪今晚打扮很鲜亮,打趣问她怎么突然有性子打扮,岚琪嘴上敷衍说过节要喜庆些,心里则想着:女为悦己者容。
今日摆宴用的都是上等佳酿,凶猛得很,岚琪只觉甜甜糯糯好喝,心中情绪纠葛,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并不知酒劲儿之大,待端嫔察觉她满脸通红眼神涣散时,已经醉了。
可岚琪生来头一回醉酒,自己也不知究竟怎么才算醉了,等她软绵绵地被带走时,还问端嫔为什么要送她走。只等退出乾清宫,外头清冷的风一吹,浑身一紧才觉脑壳胀裂般疼痛,身子软软往下坠,根本站不住,吓得环春几个手忙脚乱。
李公公陪在上首早看在眼里,不用等皇帝示意,就已经吩咐手下小太监来支应,一乘软轿准备在殿阁外,可才把人塞进去抬不远,昏睡过去不省人事的岚琪竟然直接从里头座椅上滚下来,若非边上小太监机灵,眼明手快地挡住,她大概就要从里头直接滚到地上去了。
环春几人从未见她如此狼狈过,在乾清宫的人面前都很不好意思,最后只能环春陪着一起坐轿子,把她搀扶住了才送回钟粹宫。
酒醉的岚琪不吐不闹,总还算好伺候。环春和玉葵守在床边,玉葵问是不是主子有不高兴的事才喝闷酒,环春却分明记得她出门前还春风满面的,哪儿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两人只能傻傻地守着。
好半天前头宴席才散了,端嫔和布贵人匆匆赶回来,端嫔进门就先来看她,皱着眉头苦笑:“临走皇上还让李公公来给我传话,让好好照顾她,她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喝醉了?”
环春也奇怪:“出门前可高兴了,您也瞧见了。”
说话时,前头承乾宫有动静,众人便知道是御驾过来了。
贵妃回宫后,本以为玄烨要去慈宁宫,还想着洗漱一番才准备接驾,衣裳还没换,外头就说皇帝到了,惊讶地迎出来,问怎么不去慈宁宫,玄烨说太皇太后留了几个重孙女在身边住几日,他不便过去。
因玄烨也吃了酒,贵妃让青莲去做醒酒汤,玄烨没说什么,似乎也喝了不少,只管歪在炕上眯眼假寐。佟贵妃便先去换衣裳,一身的酒肉脂粉气,怎能侍驾。可等她洗漱干净回来,却见玄烨没在炕上,竟是坐在古琴前,漂亮的大手看似缓缓拂过琴弦,但并没触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声音。
贵妃心头略酸,当日她让青莲扔了古琴,但隔天玄烨就扔下她去了温妃那里,心里不好受,就又拿琴出来,乱弹一气后挣断了两根琴弦,如今在人前她右手总戴着长长的护甲,只为了遮盖指尖的伤痕。
“醒酒汤快好了,臣妾去端来。”贵妃微微一笑,转身出去,才将到门口时,却听外头小太监在说话,似乎是在向李公公禀告,说什么“德贵人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端嫔娘娘说不必请太医,免得闹出动静惹什么麻烦,今天钟粹宫够热闹的了”。
贵妃立定在门里,心一点点往下沉,只听李公公说:“你们再去盯着些,万一皇上问起来,别都不知道。德贵人身子弱,就当是给大公主看伤的,别人不会说什么,让太医院留心点。”
“你去吧。”贵妃示意青莲出去拿醒酒汤,自己又折回玄烨身边,他还在古琴前坐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看着似醉又像清醒的,贵妃平素最会娇言软语地承欢,今日竟是不晓得怎么做才好。
玄烨抬头看她,似乎也没听见刚才说什么要去拿醒酒汤的事,反而问:“今晚瞧见你也没少喝酒,你身子弱,太医叮嘱要静养的,往后还是不许再喝酒了,朕会叮嘱青莲她们看好你。”
几乎和外头李公公一模一样的话,贵妃一时发蒙,不晓得玄烨这话到底是真心对自己说,还是心里惦记着后头那个乌雅氏,好在他说的是青莲不是环春,好在他还看得清眼前的人是自己,不是德贵人。
“这琴是额娘用过的?”玄烨忽然问。
佟贵妃心头一颤,怎么提起这些来,但也不得不应:“阿玛说是姑母用过的,可惜臣妾记事起姑母已经不在了,阿玛说是,臣妾就记着了。”
玄烨略见凄然地一笑,终于伸手拂过琴弦,醇醇的音调飘入夜空,他嘴边似不经意地说:“我从来没听过额娘弹琴。”
静澜夜色,琴声悠悠,从醉梦中醒转,入耳的韵律和以往不同,声声慢慢里透着惆怅,岚琪睁开眼,屋内
烛光摇曳,不明不暗,她张嘴想喊人拿水来喝,又念夜深不愿折腾她们,自己忍耐下了。
翻个身,琴声戛然而止,心中想着:今夜是谁在抚琴?
承乾宫里,玄烨从琴前起身,笑着说:“许久不碰,生疏得很,还是你弹得好,夜深了,不然一定要你弹一曲。”
“臣妾不喜欢弹琴。”佟贵妃端坐一旁,方才一声声听着玄烨抚琴,就笃定要对他说这句话,“皇上,往后您再来承乾宫,咱们做些别的乐子吧。臣妾不喜欢弹琴,是阿玛说您喜欢才让臣妾学,让臣妾弹给您听,虽然每次讨得您喜欢,可每一下每一声都不是出自肺腑,臣妾一点儿也不快活。”
她起身离座,在玄烨面前稳稳屈膝,声音哽咽着:“皇上不要生气,往后臣妾再也不想弹琴,您若一定要问缘故,臣妾也说不上来,就是……再也不想弹琴了。”
玄烨淡然笑道:“你每次弹琴,就想着,是舅舅让你这样做,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讨好朕,你只有讨好朕,朕才会对你好,所以才越来越难受。”
佟贵妃抬起头,双眸已然泪水晶莹,一点头便有泪珠子滚落,她才要伸手去擦眼泪,玄烨的手就伸过来,亲自将她搀扶起来,稳稳地扶着肩膀说:“琴你还是要弹才好,琴声传出去,旁人就知道朕在你这里,就知道咱们还好好的。你若不弹琴了,舅舅他们就该着急了,更麻烦的就还在后头。你的心意朕明白,朕对你好,不是因为你弹琴,所以这琴,也还要弹才好。”
“皇上……”
“今晚的酒太烈,都醉了。”玄烨意味绵长地一笑,轻轻推她一起往榻上去,“早些睡吧,不要胡思乱想,明早起来就好了。”
佟贵妃被推到床榻边,皇帝朗声唤人进来,这边侍奉贵妃脱衣裳,那边侍奉皇帝更衣,等两人并肩卧在床上,玄烨已然疲倦,慵懒地合了眼睛,耳听得贵妃似乎喊了声表哥,他轻轻嗯了一声,再没出声。
贵妃翻过身,眼泪沾湿枕头,她倔强地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抖着,可玄烨的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腰上,纤弱的身体立时僵滞,身后的人没说话,她也不敢再哭泣,这样静谧无声地,迷迷糊糊进入梦里。
翌日天未亮,狂风四作,天亮后下了雪,狂风卷着雪粒子钻入皇城每一个角落,各宫各院都将门窗堵得严严实实的,不叫好容易烧炭暖起来的屋子再被风吹冷了。
岚琪从醉梦里醒来时,早过了平日她去慈宁宫的时辰,傻乎乎地愣在床上,脑袋里一片空白,直觉得浑身发烫干燥,嘴唇也皱皱地起了一层皮,她稍稍一动,帐子就被掀起来,瞧见环春心里便踏实了,声音嘶哑地喊要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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