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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嫔朝她使眼色,岚琪不好再勉强要走,可就是不明白惠嫔到底凭什么说这番话,怎么撒谎时脸上毫无异色。她是认定皇上不会对第三人说,还是心里知道,却明着暗着地在自己面前装没事人?
三人干坐着,里头宜嫔时不时还会哭闹,不多久内务府的人就领着验尸的太医来了。惠嫔说进去当着宜嫔的面禀告,众人又涌入内殿,桃红匆忙放下了床上的帐子遮掩宜嫔的狼狈。
“宜妹妹,太医在这里,验尸结果我们谁都还没听,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我杀人。你且听听太医怎么说?”惠嫔满面正色,倒也不着急,淡定地坐到一旁,指着地上的太医问,“郭贵人怎么死的?”
太医俯首道:“郭贵人是心力衰竭而亡。臣查验过了,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受其他外伤,亦非窒息而亡。推断下来,该是自然的心力衰竭。郭贵人近来情绪大起大落,恐怕是早已伤了心肺。”
这番话之后,帐子里的人没有动静,惠嫔示意桃红看看,桃红看了说:“在发呆,没事。”
荣嫔便叹:“郭贵人的命不好,你们且下去吧,一切照规矩来就是了。但她毕竟为皇上生了恪靖公主,我会回太后,看看能不能予以哀荣。”更指了指岚琪,“慈宁宫劳烦妹妹去回话,说得婉转些,别吓着太皇太后了。”
岚琪巴不得离开,起身便走,耳听得身后荣嫔在劝:“宜嫔妹妹不要胡思乱想,这次的事虽是你惠姐姐做主,可她怎么敢害人性命,是妹妹你胡思……”
岚琪走出去,声音渐渐听不见了,玉葵扶着她唏嘘:“这一通闹的,奴婢头都晕了。”
“一会儿回去就歇着,吓着你了吧。”岚琪却很淡然,两人离开后,径直赶去慈宁宫,却见香月在门前徘徊,见到她们欣喜地迎上来,“主子您没事吧?”
“你回过话了?”岚琪问。
香月连连点头:“回过苏麻喇嬷嬷了,嬷嬷说知道了,让奴婢在这里等您回来。太皇太后在大佛堂诵经,嬷嬷让您直接过去。”
辗转至大佛堂,苏麻喇嬷嬷正坐在外头等,见她来了拉着一起坐下,轻声问:“娘娘吓着没有?怎么那么巧,您去了郭贵人就没了。”
“是我才过去话还没说几句,宫里的人就发现她没了。”岚琪回忆着刚才的一幕幕,对苏麻喇嬷嬷道,“只因皇上一早告诉过我会有这天,所以不害怕。就是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眼下荣姐姐和惠嫔在料理,让我来告诉太皇太后一声。”
苏麻喇嬷嬷且笑:“您如此镇定,主子她一定很高兴。不过是没了一个不该活着的人,不用大惊小怪。”
“嬷嬷,可什么人是不该活着?”岚琪这才有些困惑,好在在苏麻喇嬷嬷身边可以完全放松,可以说些心里想说的话。趁着太皇太后还没出来,她赶紧道,“郭贵人好歹为皇上生了个公主,您说皇上往后看到公主,还会想起来曾经这个女人吗?嬷嬷,有些事我觉得自己是明白的,可回过头想想又好像不明白。没什么还好,像这样有了什么事,自相矛盾的时候,就会不舒服。”
“奴婢不知该如何开解您,也许经年累月的人生积淀后,您会顿悟这些曾经困扰您的事,又或许您到老了还是一团模糊。”苏麻喇嬷嬷慈祥温和地说,“可谁还没一些弄不明白的事?奴婢看来,糊涂也好聪明也罢,要紧的是明白自己该怎么活下去,至于旁人的生生死死,您管得过来吗?所以若是为了这样的事弄不明白,那糊涂就糊涂好了,弄不弄得清楚,对您的人生真的有影响吗?”
岚琪歪着脑袋听,似乎领会了苏麻喇嬷嬷的意思。但心里依旧哪儿一处是朦胧的,好像也不是为了这几句话,倒是说起来:“宜嫔那样哭,真是怪可怜的,我也有妹妹。”
此刻翊坤宫里,该散的人都散了。荣嫔已动身去宁寿宫,本要与惠嫔一同走,惠嫔却说郭贵人还未入殓,她总要留下看着才好。这件事一直是她在管,要善始善终。荣嫔不勉强,但不知她会不会想到,自己才离开翊坤宫不久,刚才还势同水火的两个人,已经能坐着好好说话了。
此刻寝殿内,宜嫔已恢复平静,大口大口地喝完参汤补充元气,捂着胸口说:“亏她从前动不动就大吼大叫,我这哭了一早上,胸骨都要裂开了,疼得很厉害。”
惠嫔坐在一旁道:“可我瞧德嫔的样子怪冷静的,也不晓得你这样哭,她回过头会对上头怎么说。”
宜嫔慢慢呼吸,皱着眉头说:“的确很冷静,冷静得我差点儿就演不下去了。这个女人可真奇怪,不是说她最慈悲善良吗?怎么瞧见我这样悲伤,一点儿也不动容。惠姐姐,你这个法子真的好用吗?”
“管他好用不好用,你哭也哭了,人也死了,她是唯一看到你这么悲伤的人,也听见你说恨我杀了你妹妹。近些日子咱们少往来些,盼着她把心里的芥蒂放下才好。”惠嫔揉一揉额角叹气,“就像当初我和荣嫔扳不倒佟妃,也许乌雅氏同样不能动摇。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该与她交恶,且看且行才是。”
宜嫔冷笑:“但愿她心里能可怜我些,在上头说几句好话。盼着至少一两年后,他们能把我妹妹忘了。”
此时桃红进来,她同样被折腾得面色憔悴,但还强打精神支应着翊坤宫里的事。至于两位此刻又能好好说话,她也不奇怪,一切都是之前计划好了的。在惠嫔的授意下,她家主子犹豫了三四天,在疯疯癫癫的郭贵人差点儿咬伤她之后,她终于想通了。郭贵人逃不过一死,不要白白浪费,合着惠嫔演这场戏,让她在德嫔娘娘面前,做一回有情有义的好姐姐。
“郭贵人入殓了,她的太监宫女们要不要持服,要不要……”
“持什么服,只是个贵人而已。”惠嫔疲倦得立起来,似要走了,“一切从简吧。荣嫔刚才也不过是客气几句,她怎么会去碰钉子,为了这样一个人求恩典?既然收拾好了,我也不好久留。反正一律都有规矩,你们配合着就成,不需要操心。”
惠嫔又嘱咐宜嫔养养精神,便领着下人走了。桃红送客回来,才进门就听主子说:“把她手下的人都叫来,我有话说。”
桃红应下,不消时刻便在内殿里聚集了宫女太监。宜嫔也不顾形容狼狈,大方地面对她们,和和气气地说:“她在世时对你们都不大好,动辄打骂,屋子里时常鸡飞狗跳,我想管,又碍着面子不好插手。如今她没了,你们可能要散去宫里各处干活。我想着,还是去求了恩典,把你们留下来继续照顾翊坤宫,在这里做些闲散的事,总好过去了别处让人欺负。”
众人都磕头谢恩,说宜嫔慈悲。想来这些宫女太监都被郭贵人折磨怕了,之前一段日子又伺候着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八阿哥临盆那天郭贵人跑出去他们没被牵连获罪,也是宜嫔说开口为他们求的情,现在个个儿都把宜嫔当活菩萨一样。
宜嫔又道:“可既然留在这里,你们就要好好忠于我。从前我妹妹什么光景,你们该忘的都忘了,只当从来没这么一个人。不要觉得我无情,她身前我对她极好,死后悲悲戚戚只会耗尽自己的福气。你们也知道,我好了你
们才会好,等我将养些时日,翊坤宫还会是从前的风光,皇上还会常常来。你们要殷勤照顾好这里照顾好我,宫里的人欺负不到你们头上来。”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效忠,宜嫔让桃红赏赐银子给他们,又让他们继续去善后妹妹的事。而太后也从宁寿宫发来旨意,说皇帝如今奉移两位皇后入陵,郭贵人的丧事一切从简不得有所冲撞。只是念她生养恪靖公主,且宜嫔身为亲姐犹在,给母家的抚恤以嫔位的规格,也算是一份哀荣。
太后这样的决定传到慈宁宫时,太皇太后已经从大佛堂出来。听说给郭贵人家里嫔位规格的抚恤,只是一笑:“我这儿媳妇,太心软了,这样的人一身罪孽,给她哀荣做什么?”
岚琪跟在身边不敢说话,扶着坐下后侍奉了茶水,便屈膝要给太皇太后捏捏腿脚,却被拉起来共同坐在边上说:“待我百年之后,宫里就只有太后做主。可她年轻时不经事,如今又夹在我和皇帝中间,她什么都不会不懂,我一点儿也不怪她,是她的福气也是她的无奈。但我如今盼着你将来有所成,可以把这宫里的事料理得滴水不漏。我知道你有学本事的聪明,可你也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岚琪我问你,你若是太后,怎么下旨?”
岚琪一愣,脑筋转过来了便应答:“臣妾也会给郭贵人哀荣,不为别的想,就为了恪靖公主。她长大后若被人轻贱可怎么好,她可是皇上的女儿。”
太皇太后苦笑,喊苏麻喇嬷嬷:“怎么得了,也是个软心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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