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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公公一愣,忙问去何处,皇帝睨他一眼:“几时学得你师父一半就好了,什么都要朕与你说才能明白?”
可怜的梁公公刚刚走马上任,宫里太监宫女都等着新总管立规矩,可人家现在光皇帝跟前的事就顾不过来,哪里有工夫招呼宫里的人。他就是不明白,怎么师傅从前看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他都跟了一个多月了,还在摸索中。
“去永和宫。”玄烨也没有不耐烦,李公公是他小时候就跟在身边的人,几十年的磨合,梁公公才到身边一个月,他并不着急。
梁公公得了命令,赶紧退出去吩咐,到了外头,有小太监问那宜妃娘娘送来的晚膳怎么办,梁公公没好气地说:“找地儿搁着,等馊了倒掉就是了。”
这边御辇匆匆起驾,要往永和宫去,那边德妃娘娘的暖轿也晃晃悠悠地过来,偏偏两处走不同的道,不知不觉擦肩而过,梁公公跟着轿子心想一会儿见了德妃娘娘皇帝会高兴,心里正松快时,前头去传话的小徒弟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公公,请皇上回驾吧,德妃娘娘去乾清宫了,走好半天了。”
“啊?”梁公公好不惊讶,白天就没碰上,晚上这再错过了,万一皇帝待会儿又有什么朝务要忙,好好都在宫里待着,总见不着算什么事儿,心下想了想,几步跟上御辇,凑在窗口说,“万岁爷,德妃娘娘正在去乾清宫的路上,您看是咱们回乾清宫呢,还是派人让德妃娘娘回永和宫?”
玄烨正坐着打盹,听见这话,心里莫名一暖,略想一下,便让御辇调头,往德妃走的道上去,两处相隔不算远,紧赶慢赶是赶上了,永和宫一行人也得到消息,环春急急忙忙跑来让轿子停下,要搀扶主子下来。
“怎么了,轿子坏了?”一无所知的岚琪迷茫地跟着环春下轿子,还转身看了看搁在暖轿里的食盒,再一抬头,便见后头御辇跟上来,稳稳当当停下后,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出现,皇帝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环春刚要对岚琪说话,身边的人倏然就蹿了出去,但见自家主子踩着花盆底子奔向皇帝,一众人都看傻眼了。
玄烨看着前头的人跑来,自己也怔住了,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停下,只等她扑过来重重地撞在了怀里,边上梁公公总算机敏了一回,赶紧吆喝太监宫女和侍卫们统统背过身去。
橘色灯笼的映照下,岚琪的脸色越发好看,心里扑扑直跳,跑了几步就禁不住气喘吁吁:“这下不会错过了。”
“跑这么急,崴了脚怎么办?”玄烨温柔的一声,两人阔别月余,他还记得深夜里床榻上孕妇辛苦的模样,转眼她已变得窈窕又精神,人真是神奇的存在,诞育生命的女人更加神奇。
“皇上去哪儿,怎么这么巧遇上了?”岚琪还不知道玄烨是来追她的,很坦率地说,“臣妾怕您晚膳用不好,做了几样小菜要送去乾清宫,您若是有去处的,就去吧,明儿臣妾再来看您,反正都……”
“你身上什么味道?”玄烨突然问。
岚琪一怔,玄烨凑近她又闻了闻,耳边听见低低的笑声:“是不是有朕爱吃的豆角小炒肉?”
“有……是环春准备的。”岚琪大窘,方才带着食盒一路过来,捂在暖轿里头,难怪食物的香气都沾在她的衣服上。因为皇帝胃口不好,环春准备的都是御膳上不会有的家常小菜,从前玄烨在永和宫偶尔会吃到环春的手艺,他自然记得。
岚琪不自觉地朝后退,怕被玄烨闻见身上的气息,可往后退不知轻重,脚下鞋子一崴,身子便要跌下去,被玄烨眼明手快地拉了一把,皱了眉头嗔怪:“你躲什么?”
岚琪憋得满面通红,她那么努力地调养身体,那么精心地打扮想让他看着高兴,为什么好容易见一面,就落得一身炒豆角的香气?
“这是不是常说的那样,叫人间烟火?”玄烨淡悠悠地笑着,他根本没嫌弃岚琪身上菜肴的香气,本意是想让她别太在意,可男人怎会懂女人的心,结果那一路往永和宫去,直到玄烨坐在桌前,食指大动地饱餐一顿,岚琪还是不大高兴地绷着脸。
玄烨笑她:“你这样子,朕还有什么乐子?”
岚琪鼓着腮帮子说:“那皇上,就让臣妾去盥洗换衣裳。”
“好好的浪费那些时间,朕又不在你这里过夜,一会儿要是走了,连说话的时辰也没有。”玄烨说着伸手要她到身边来坐,半正经半玩笑地讲,“朕现下什么都吃了,也沾了一身气息,闻不见你身上的味道了。”
偏偏这哄人的话,最不得女人心,岚琪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动也不动,两人僵持了半天,连环春在一旁都觉得主子这样不成,可谁也没她了解皇帝,只听皇上突然朗声大笑,那笑声里满满宠溺的意味,起身来推着她家娘娘往内殿走,嗔怪着:“去去去,收拾干净了,朕也洗漱一番,这东西好吃气味的确不小,回头你该嫌朕。”
这下子两人分开,那边梁公公伺候皇帝漱口洗手,这面环春赶紧给主子换衣裳,袍子褂子一层层脱下来,她还是疑神疑鬼,索性拿干花泡热水擦了身,头发也拆下,可折腾半天怎么都不满意,竟撂着皇帝不管,直接香汤沐浴。之后未及换外裳,穿着寝衣立在镜子前,看着干干净净香喷喷的自己,她才安下心。
可此时,绿珠从外头进来禀告,低垂着脑袋说:“娘娘,万岁爷起驾回乾清宫了。”
岚琪看着镜子里身后的人,她脸上的神情倏然黯淡,默默挪动身体坐到炕上,盘膝将自己蜷缩起来,轻声应了声:“知道了。”又道,“那也不必急着给我梳头穿衣裳,就这样吧。”
低头发呆的工夫,对周遭的事不闻不问,突然有熟悉的力道将自己搂入怀,岚琪还恍惚在梦里,只听得耳边低低的嗔怪:“叫你折腾,朕若真的走了,她们都见不得你好脸色了,朕让绿珠吓唬你的。”
岚琪呆呆仰望身前的男人,不知为何,本该心里高兴温暖,没来由地她却想哭,高高仰着脸颊,眼泪就从眼角滑下来。玄烨默默地给她擦去泪水,假装嫌弃地说:“朕才洗了手。你啊,眼泪流到耳朵里,可就不好了。”
岚琪窝进他的怀抱,柔软的身体微微抽搐着,似在哭泣,玄烨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好像她的哭可以连带着自己的眼泪一道流尽,好半天听见怀里的人呜咽着:“我心疼你……”
玄烨淡淡一笑:“心疼我什么?”
岚琪没有回答,玄烨心里也有默契的答案,她心疼自己没了皇祖母,从今往后,真正要顶天立地,再无依靠。而人生在世,有哪个人敢说,心里对身边的人或事没有一丝半点的依赖之心,哪怕万般坚强,总有脆弱的一处。他如今失去了皇祖母,往后的日子里,就要将心底最脆弱的这一块,修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强。
“朕不走了,浑身都酸疼,不想动了。”玄烨懒懒地说着,往暖炕上歪下,疲倦地笑着,“白天过来,就在这里歪着睡过去了,豆角的香气是没有,可这里褥子上都是你平日用的香,朕觉着舒心,一时竟瞌睡过去。”
“臣妾回来时,正好见您的御辇离开,心里难过极了。”岚琪披着一头干爽柔顺的青丝,身上穿着洁净的寝衣,可玄烨身上是还没换下的常服,平日里绝不会有这样不搭调的景象,可眼下谁也没觉得不合适。
玄烨躺着,时不时将手指穿过她凉凉的发丝,宁静地听她说话,似乎她说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活蹦乱跳的,要紧的是她神采奕奕,要紧的是她能永远健健康康陪在身边。
“给您揉揉可好?”岚琪见玄烨说浑身酸疼,便上手轻轻推玄烨,让他侧躺着露出背脊后腰,手法熟稔或轻或重,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琐事,半句不提太皇太后的后事,半句不提朝廷政治的麻烦,静静如平头百姓家的小两口,等岚琪说着:“我们小公主连个名儿都还没有,皇阿玛您是不是太偏……”
却听得皇帝微微鼾声,那样平稳安宁不急不缓,却又似睡得深沉透着满满的倦意,岚琪不敢再动手,怕惊扰他从梦里醒来,可一时忍不住,还是伏在了身上,含泪呜咽了一句:“我就是心疼你。”
这一夜,皇帝竟就穿着常衣在炕上睡的,不知他多久没这样踏实地睡一觉了,翌日该是上朝的时辰都没有醒来,岚琪叫了几次,才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向机警警醒的皇帝竟然安心到缓不过神,只等被伺候着洗漱换朝服,才渐渐清醒,身上不似昨日那般酸痛沉重,此刻备感轻松,看着踮着脚给自己系领口扣子的岚琪,禁不住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岚琪害羞不已,嗔怪着:“大清早的,叫人看见。”
“朕亲亲自己的妻子,有什么不可的?”玄烨心情甚好,果然这些日子压着他情绪的,身体本身的疲倦也是一个缘故,加上梁公公不如李公公那般体贴细致,各方面都不如从前称心如意,昨晚在这里,什么烦恼琐事都懒得想了,明明永和宫就在紫禁城,可踏进这道门,就是很不一样。
那之后的一年里,皇帝带着悲伤勤于政务,为了不辜负将他一手培养成为帝王的皇祖母,即便是酷暑炎炎也丝毫不懈怠。十月末,上大行太皇太后尊谥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简称孝庄文皇后,升祔太庙,颁诏中外,转眼至腊月,孝庄文皇后忌日之际,又建福陵、昭陵圣德神功碑,御制碑文,隆重盛大的祭祀悼念,直至除夕前才停歇。
是年除夕,皇帝命各项祭祀礼仪之外,不得铺张庆祝,是以宫内不如往年有节庆气氛,不过是比起旧年,没了阖宫缟素的凄凉,各宫之间私下略有走动,而皇帝也渐渐走出悲伤,意欲往江南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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