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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第1页）

弟弟死在那个春天，还没化开的春天，倒在墓碑前，视野模糊前看到的是一个无声无息的背影，渐渐离去。

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醒来，而是永远沉睡了。

64、

夏芋上初一的时候，萧萧还常来看他，常常为他做甜芋吃。

他对这个战友遗孤很是愧疚，而这几年相处下来，只是每次热切地与自己打打招呼，愧疚就慢慢化开，成了雀跃欢喜，夏芋在他面前总是不怕生的，亲近有礼，对身边的人天生有股亲和力，讨人喜欢。

萧萧早已结婚，有了一个三岁大的女儿，他从那时起，就完全理解了忆良，而心中对夏芋和宸茜则有相反的期待，对战友的儿子希望他能早点成家，享受天伦之乐，至于自己的女儿，最好不要嫁出去，就陪着自己享受天伦之乐。

夏芋初一时，人生地不熟，班上只有零星三四个小学同学，更多的是因他长相气质来交好的陌生同学，他们无意间总会戳痛他：“小芋，你这么聪明，那你父母是做啥的呀，是不是博士？”

小芋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日喜好，只知道他们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以及他们的忌日。

周六那天，迷蒙小雨，他握着亲生父亲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刻有姓名的玉牌。

除了这个之外，庭审后得到的结果就只有钱，抠挖出来的钱。他想，也够了，父亲留下什么都无法刻印记忆了，可这块玉牌，和哥哥的玉牌很像，哥哥也说过自己是他钦定的弟弟，小名也是他亲弟弟的，仿佛他们冥冥中注定就是亲兄弟一样。或许，哥哥真的就是自己的亲兄弟！

“萧萧叔叔，你以前认识我爸爸吧，你告诉我以前的事吧。”夏芋放下了手里的甜芋，一本正经地看向沙发上看电视剧的萧萧。

他们打过商量，只要夏芋想知道，就知无不言，因为恐怕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伤到这颗磨硬了的心。

但这关系到他的过去未来，不得马虎大意：“你为什么想知道呢？”

他说同学问他，虽然这不是第一次问了，可这些问题堵在心里就像一块巨石，他很好奇，究竟自己的父母是怎么走到一起有了他，他想把过往叩拜石碑、上坟祭香从盲目的情感洪流中抽得一丝理智，他想要了解自己下意识去跪拜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自己的过去又是如何。

萧萧长叹一口气，终归还是到了今天：“走吧。”

梧桐树边的别墅落成，红绿两色，院落广阔。梧桐树又高了，壮了，树根盘旋的积水只有黄豆般深浅，却各处都是，周边土地湿黏黏的，踩起来吃吃作响。

萧萧从车上拿出板条箱一路步行到树下，放在地上，垂直指着脚下这片松软的泥土说，这个箱子是从这里被小语挖出来的。

夏芋亲手翻找里面的东西，几封微微泛黄的信纸，写满了工整的字迹。萧萧在一旁转述明语与忆良的事，他边听着边怔怔出神，原来，自己的小名和哥哥亲弟弟的小名，是一样的。他蜻蜓点水般略过那些惨痛的部分，只为这一部分而欣喜。

信件很长，他初读时想着找出自己是亲弟弟的证据，可是越看越失神，那上面写明了自己不是亲弟弟，而且处处是父亲的悲惨和愧疚。

看过这封信的人至今有三，情绪波动最小的是写信人的亲生孩子。他只是抽动了一下鼻子，说道：“我看完了。”

随后，他们收起板条箱，放到后备箱里，行至墓园，那里人不少，到处似乎都是放花的窸窣声和鸟鸣声，还有雨滴落在伞上的轻响。

萧萧告诉他，自己所见到的忆良和晓雪，和当年告诉给明语没有半分区别，只是多了一份庄重，少了一份倾泄。

“原来，是这样。”他淡淡地吐出一口长气。

过去在自己的眼前毫发无遗地展露了，水中人虽不同于自己的幻想，但也足够自己用一生去回味，真相只是几句话，甚至回忆那几句话也只是一段一段分散的话语，无法连续，但却无处不在。

夏芋缓了半年，在手机上说不合适，也没必要告诉他，萧萧已经通知过他了。但就是想亲口告诉明语，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再对同学的问题感到不安或不解，也不去挑起问题，只在问题到来的时候避而不答。

明语回来之后，开着电动车带他去海洋馆玩，回来的路上电动车一震一震的，周边尾灯如赤流晕眩，街边右侧的路灯洒出暖黄，其中一盏在昏暗中划出一块地界，那是哥哥和自己的。冷风吹过前侧身躯余下的是热，风从手掌穿过，掌中温热，手背冰凉。他抽出一只手点开了手电筒，放在明语的胸膛前侧，光束正对着他的下巴，仰光照得凶恶，似是鬼神，晃得有些睁不开眼，明语便往后挪了挪，后脑勺刺得他咯咯发笑。

他是在客厅记起来的，因为客厅的灯也是不讲道理地洒在自己脸上，哥哥过来帮他打开旺仔的拉环，问他手冷不冷，用灼烫的手心帮自己暖过，他便不住吐露了心中掩藏的话。

“我早说过了。”待他啜饮之后，明语如此说道。

每一分空气都浸透了哥哥的话。

回荡，回音，集聚耳中，千翻激荡。

他说的和萧萧说的，明明很接近却，感觉很不同。打量着面前灰色小山般的身躯，有哪里不一样：“哥你胖了。”

“你说话怎么又慢吞吞的了？”

“哦，哥哥变好看了，我说话就慢掉了。”

“哪里学的这些俏皮话……你怎么不长胖点？哥哥等你长大呢。”

“呵呵呵。”笑得像个油画里的小天使。

这晚，夏芋缠着他问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

原来豆豆真的是他亲弟弟，只不过这个小名是明语母亲取的，去世之后传给了自己而已，自己从来不是他的亲弟弟，只是夏芋，和豆豆很像的夏芋。

大概是从这时开始，他的人生向各处扭曲，过去的记忆扭曲，未来的方向扭曲，甚至当下的自己也是扭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