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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娓娓道来:“张既字德容,左冯翊高陵县人,官拜新丰县令。平阳之战就是他替钟繇说降马腾的。”
“有胆有识。”曹操点点头,“另外二人呢?”
“杜畿字伯侯,京兆杜陵人士。他是个老资格,历任京兆功曹、郑县县令、汉中府丞,后因汉中张鲁作乱,在荆州避居数年最近刚回到关中,如今在京兆尹张时手下充任功曹……”说到这儿荀彧忽然笑了。
“哎呀!”曹操瞟了他一眼,“老夫几时见令君笑过?莫非这杜畿有何可笑之处?”
“不瞒曹公,我发现此人实属偶然。这杜畿与侍中耿纪乃是至交好友,前日晚间前来拜会,两人秉烛叙话聊了一整夜。在下那日正好留宿台阁,就睡在耿纪隔壁,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杜畿针砭时弊颇有见识,且与曹公笼络关中不战而定的策略不谋而合。所以昨天我就质问耿纪‘有国士而不进,何以居位?’生生要来了此人履历。”
“哈哈哈……”曹操也大笑不已,“荀令君之进善,不进不休。我看天下之人才,早晚被你网罗个尽!”
“曹公过奖了。”荀彧拱手谦让。
曹操又一把拉住荀攸道:“相较之,荀军师之去恶,不去不止。一切破敌之妙计老夫都要倚仗你。由你们二人为老夫左膀右臂,何虑大事不成?”
荀攸倒没什么,荀彧此刻却对他所言的“大事”深表怀疑,转而道:“还有这韦晃,也是京兆韦氏一族,以耿介公正著称。”
“很好,这三个人都可以用。妙就妙在他们都是关中籍贯,多用些这样的人,关中之地还愁不稳固?段煨刚才跟我说,年纪大了不想再战了,我看等平了河北就召他进京,给个九卿级的官职,也给关中诸将竖一个归附朝廷的榜样。”
荀攸却道:“段忠明之事暂且不急,以在下之见当速召河东太守王邑入朝。此人身为郡守,却对高幹僭立郭援之事毫不在意,高幹攻入关中他竟戍守城池不肯出战,这明摆着是袖手旁观,想见风使舵当不倒翁嘛!”河东太守王邑是西京时期任命的,他在天子东归时曾贡献过一批粮草,帮助流亡朝廷在安邑驻足,因此受封大司农、阳亭侯。但此人实力薄弱不思进取,白白瞅着曹操将天子迎走,他至今还带着自己那点儿人马屯驻在河东。朝廷倒也对得起他,大司农头衔一直给他挂着,侯位也未剥夺。
曹操想了想道:“早该把他调回来,不过此事要用策略办,王邑久镇河东必有党羽,若因调他而与关中豪强结怨,就因小失大了。”
“我再考虑考虑,看有没有两全之策。”荀彧又从案头拿起两份书简,“关于征辟掾属,孔融也推荐了一人,会稽盛宪……”
“不用此人!”曹操一把推开,“我听说过,盛宪与孔融私交甚笃,这朝里有一个疯子就够烦的
了,不能再用此等人物!”
“诺。”荀彧咽了口唾沫又道,“另有一位我要特别推荐给明公,乃是山阳高平人,名唤仲长统,此人既通经籍又远见卓识,潜心撰写了一部《昌言》。在下已拜读过了,言辞精辟切中要害,不亚于扬雄之《发言》、桓谭之《新论》、王符之《潜夫论》,乃当世宏才!我已将他招到舍下,随时听候明公任命。”说着话又把书简塞回曹操掌中,“这是《昌言》其中一卷《理乱篇》,请您过目。”
荀彧推荐的贤才不少,但极少给人如此高的评价,竟能与扬雄、桓谭并论,这个仲长统必然有超凡之处。曹操越听越感兴趣,便迫不及待读了起来:
豪杰之当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无天下之分,故战争者竞起焉。于斯之时,并伪假天威,矫据方国,拥甲兵与我角才智,程勇力与我竞雌雄,不知去就,疑误天下,盖不可数也……
只看了这么几句曹操便觉恼火!什么叫“伪假天威,矫据方国”,什么又是“不知去就,疑误天下”?这话读来读去倒像是批判他不肯还政天子。曹操心里厌恶,但瞧着荀彧的面子又不好说别的,只道:“文章虽好不一定真有才干,征召的掾属够多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荀彧之所以没把仲长统写到名单里就是想单独举荐,以他之见此人非小小掾属所能限量,大可以跻身庙堂为一代名臣,哪知曹操两句话就打发了,忙争辩:“仲长统确是难得之才,还请您……”
“以后还有机会嘛!”曹操不待他说完就站了起来,“今晚我要在幕府设宴,有劳令君与军师替我广邀群臣,越多越好。另外把陈矫、徐宣以及其他掾属也叫去一起赴宴,借这机会让大伙互相认识认识。老夫回去陪段煨他们,台阁之事令君多辛苦吧……”其实他还有一层用意,要把兵伐荆州的假戏做足,借这场酒宴弄得朝廷百官无人不知,京师传言沸沸扬扬,这样袁尚、袁谭得知消息才能放心内斗。
荀彧还欲再替仲长统说两句好话,却见曹操头也不回出了大门。荀攸瞅了他一眼,低声道:“天下之事皆由曹公之意,即便身负大才若不和光同尘又能如何?文若啊,咱们不论进善还是去恶,也要适可而止把握分寸。”
荀彧没想到这位比自己大六岁的侄子会说出这话,呆呆愣了半晌,也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文采风华
曹操对广陵太守陈登始终心存芥蒂,一来是因为他先前有过背叛吕布之事,二来更是因为他曾与刘备私交甚笃。当年孙策意欲北上,曹操急着与袁绍决战不敢节外生枝,所以权且让他留驻广陵,并加封伏波将军,用他充当阻挡孙策的盾牌。可孙策一死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在曹操看来反而可能是隐患,所以命其离开广陵转任东城太守,并把他的左膀右臂陈矫和徐宣召入了幕府。
曹操会见诸位新任掾属,一一见过聊上几句,却把陈徐二人留了下来。陈矫早在平灭吕布时就被曹操认识了,官渡之战时还曾赶到曹营搬请救兵,曹操对他颇为赏识,今日相见格外高兴:“数载未会,季弼有些发福了?”
陈矫很会顺藤爬:“在下得曹公的恩信故而得肥。”
曹操却无心听他玩笑:“我听说陈元龙转任东城太守之际,广陵百姓依依不舍,还有人举家带口与他一同迁徙,可有此事啊?”
“确是不假。”陈矫实话实说,“陈郡将在广陵任职这些年,秉公执法劝课农桑,剿灭海盗南御外敌,百姓安居乐业感念其德。因而听闻陈郡将迁官,父老乡亲甘愿相随,就是背井离乡到东城去垦荒,也要跟着陈郡将……其实是曹公用人有方,陈郡将才能享誉一方受民爱戴嘛。”
曹操听得哭笑不得,简直有些嫉妒陈登,但这个人名望如此之高,即便离开广陵也不能小觑:“动乱年月百姓多遭离乱之苦,好不容易遇上陈登这样的好官,自然愿意跟着他过好日子。不过……”他话风一转,“各地郡县本有民籍,随便迁徙对民生之计不利呀。”
陈矫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体会到话外之音,如今他已被曹操辟入公府,吃秦向秦吃楚向楚,便随着道:“广陵之地乃是蒙曹公之德才得以安定,人心向背天日昭昭,陈郡将这些年也是时常跟我们倾诉对您的敬仰。况且……”
“怎么了?”
陈矫微抬眼皮:“非是在下背德妄言,陈郡将似乎命不久矣。”
“嗯?”曹操一愣,“此话怎讲?”
“陈郡将身患气闷之症已有多年,病发之时胸中烦闷食水不进,去年春天此病又犯,胸臆痛楚面红耳赤,比以往严重许多。眼看关乎性命,便请名医华佗来调治,一副汤药灌下去,竟吐出两升虫子来,赤头红身后尾生鳞,摇摇摆摆还是活的……”
曹操听他描述便觉恶心,赶紧摆手制止:“不要再讲了,这到底是什么病?”
“华佗先生言道,此乃生食鱼肉所致,而且陈郡将自幼有此癖好,患病太久已不能根除。此番虽驱出两升虫子,但五脏六腑早受其害,三年之内必然再次发病,那时就算扁鹊复生也救不了!”
曹操巴望着陈登早早下世,嘴上却假惺惺道:“元龙才智超凡却患不治之症,老天何等不公!不过世间方士巫医皆爱危言耸听,切脉之时说是疑难之症,治愈之后便自夸其能。这个华佗其实与老夫还是同乡,虽有些微末之才,但他说无救也未必确之凿凿。”
“明公奔忙在外有所不知,华佗并非江湖术士,他不单精通岐黄之术,且通晓经籍颇有才干,虽望闻问切皆按章法,却并不以此为业,一般达官贵人想寻他看病也不容易。皆因陈郡将之父陈汉瑜任沛国相时曾举他为孝廉,凭着这层私交才请得动他。”陈矫满脸认真,“在下有个建议,明公何不征辟此人留于府中,一来给他份正经差事,二来明公若有小恙也可令其化解。”
徐宣自给曹操行过礼就在一边站着,直听到此处才插话:“季弼所言差矣!子曰‘君子不器’,巫医、百工、庖厨、倡优之流,绝非士大夫所属。华佗不行正道之事,反钻研方术伎俩,岂不是本末倒置?季弼如今身为幕府掾吏,不向主公荐举大才之人,怎么偏偏提此左道倖进之徒呢?”他与陈矫虽都是广陵人,又皆在陈登帐下效力,共事多年却甚是不睦。官渡之战时一个借兵曹军,一个平叛海西,都为击退孙策立过功劳,才能也不相上下,就是互相瞧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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