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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重叹了口气,对黄兴说,“留两个人守着那间房,其余的都撤回来,这里是医院,庄家不出这个风头。”然后,我绕过伏在地上直不起身子的王竞,把楠儿牵回了身边,对他说,也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还不到那个时候,儿子。庄宇还在手术,一切就当为她积福。”楠儿的拳头紧了又紧,终于缓缓松开了,喘着粗气在一边坐下,盯着手术室紧闭的门一言不发。
骆清珏一脸的若有所思,终于慢慢的走了过来。我示意伏婷不要拦着,由着她在我面前站定。她低声说:“我们谈谈好吗?”
我望向持续亮着的红灯,又看了一眼傅院长,只听他说:“庄太,我们一定尽全力抢救庄小姐。有任何消息会马上通知您。”
我点头致谢,起身与骆清珏一同向贵宾室走。宋天明一下急了,抢上来道:“嫂子,您就在这里休息。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骆清珏与宋天明当然是认识的,无限嘲讽的一笑:“宋董,别来无恙。你认为你能处理什么?庄恒保护了她二十多年,怎么,他人不在要由你带行职责么?不过这件事你应该很在行,我们母女也多亏了你的照顾嘛。”
宋天明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既不愿意让我知道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制止骆清珏。我轻轻对他道:“天明,不碍的。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一件也跑不了。你让人给楠儿他们俩看看伤,谁都不要跟进来。”
他听了我的话,终究松了口气,倒退一步不再坚持。
贵宾室的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上。我知道,这场迟来了二十年的谈话对于我可能是血淋淋的残酷,然而,我无处可逃。
“说吧,我的女儿还没有脱离危险,我的时间不多。”我率先开口,不带一丝味,平静的连我自己都惊讶。
她愣了愣,脱口而出:“你都知道了?”
我摇摇头,“我在等你告诉我一个完整的经过。”
她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扯出了一抹奇异的笑,仿佛等待了许多年终于盛开的花朵,却又在一瞬间悲凉的谢了。“多少年了,我都记不清我盼今天这样和你摊牌的日子盼了有多久。我总想着,会有那么一天,我要亲自把一件一件的往事在你面前亮出来,我要把你的不可一世自作清高都狠狠踩在脚下。我要让你看清楚你是多么的无知、愚蠢、幼稚。我要让你知道你有多么不配得到庄恒的爱!”
我没有作声,任她发泄般的低吼,夹杂着伤痛的快感,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混着猖狂的笑滚滚而落。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她也是个抑制了太久的女人,她活得一样痛苦。
她渐渐平静下来,看向窗外。天文台已经发布了黑色暴雨警告,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厚厚的乌云遮盖了整片天空,肆无忌惮的昭示着暴风雨即将来到,阴霾的似有刺骨的悲凉入心入肺。她的声音似吞了黄连一般的苦涩:“我是施逸辉的女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很可笑吧?我天天想着怎么甩脱这个印记,可努力了一辈子,终究还是不能不承认,我是施逸辉的女人。翎儿是施家的女儿。”
我闭了闭眼,我终是真真切切听骆清珏承认了骆翎的身份。这个身份藏的太隐秘,来得太突然,甚至是太荒唐。可她就是一个既成的事实。庄恒根本就不是骆清珏的男人,更不是骆翎的父亲!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父亲是当地的警察,他独力将我拉扯长大,可就在我20岁生日前夕,他出任务时发生了意外,卧底的身份没有让他得到公平的对待,甚至连一个好名声都没有人肯站出来替他争取。我极为愤恨颓废,为了养活自己,我只能让自己靠父母给的美色过日子,在珠江边上纸醉金迷的销魂场陪酒卖笑,可是,我从来不跟客人出场,这是我的底线。也许就是命了,一年之后我遇见了施逸辉。”
我惊呆了,原来,原来骆清珏竟是这等出身,她与大哥是这样相遇的。
“他在星星满天的夜空下,握了我的手,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清珏,你应该得到最好的呵护’。就这么一句话,他轻轻地说来,我死死的记进了心中,从此心甘情愿从了他。那时只觉得孤苦无依飘零不定的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喘息的港湾,殊不知这一纠缠便是一世的孽缘。”
平心而论,三十年前的大哥,有潇洒的外表、傲人的身家,一举手一投足堪堪是香江世家公子哥的不羁风范。在那样的场景说出那样的话,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不心动。
“他为我在内地安了家,每周总有一两天要上来看我,他还说要带我过香港去见你的父母。他像是有用不完的活力,常常安排不同的惊喜浪漫给我。甚至为了我喜欢郁金香,特特从荷兰空运过来送我。他像我展示了我前所未见的另一面的繁华世界。我弄不清楚自己对你大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觉得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看人脸色卖笑度日。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自己有了他的骨肉,那就是翎儿了。”
骆翎是在骆清珏与庄恒相识之前就有了的,这么大的事难道大哥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我有些疑惑的皱眉,只听她继续道:“那阵子逸辉的情绪很不稳定,常常无缘无故的烦躁发火。我只当他是生意上不顺,有了孩子的事暂时就没告诉他。有一个晚上,他突然抱紧了我,喃喃道‘小珏,能不能替我做一件事情?’我一笑,我都有了这个男人的孩子了,还有什么是我不愿意为他做的呢?他告诉我‘我有个朋友过两天要上大陆来,我替我好好陪着他。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就跟你回香港注册结婚。’我脑子一热,想的全都是我要在他正式向我求婚的一天,告诉他我们有下一代了,那将是何等的快意啊。”
在我的印象中,大哥身边各式各样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断过,他不是能安定的性子。这些年迟迟不肯结婚,有一次父亲跟他认真谈婚姻问题,他漫不经心的答:“还没有女人值得让我安定下来。结了还要离,多麻烦!”
女人啊,没有一个可以逃脱对婚姻的向往,对爱情圆满的追逐。我们永远都在想着如何给幸福浪漫锦上添花,却不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恣意的快乐,永恒的完美。
“你大哥所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庄恒。第一眼见到庄恒,我就知道,他是与你大哥完全不同的男子。如果说你大哥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庄恒就是沉稳内敛的踏实人。跟着你大哥会感受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而跟着庄恒会明白什么是细水长流,平实安康。我先遇到了你大哥,所以很多事都已经注定了。你大哥在他到的第一天,和我一起为他接风。庄恒见了我只是彬彬有礼的微笑,与你大哥其他朋友不同,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尊重和包容。没有一丝的调侃,没有一丝的暧昧,淡淡的却让人宁和舒服。”骆清珏在回忆起初见庄恒的一幕时,一直带着一抹惆怅。
“在席间,施逸辉交给庄恒一个带了密码锁的小箱子,他道‘我要出国去完成老爷子交待的任务,我妹过生日时我赶不回来,索性今天先把礼物托你带回去给她。她生日那天我再把密码告诉她,你知道,小女生总是爱搞这些神秘。’庄恒笑着接了过来,那是我第一次听他们提到你,也是第一次看见庄恒脸上泛出温柔的红晕,他一边谢过你大哥一边道‘好有份量的礼,连我都好奇了。来的时候蕴茹还为这事闹我呢,都18岁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庄恒那样的乐在其中,让我有了看一看你的冲动,我真想知道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得到这样的男人。在那个时候,我和庄恒都不知道,那个密码箱里装的竟然是国家明文规定禁止出口的违禁品。我和庄恒都不清楚,你大哥的打算竟然是要在你生日之前,让庄恒永远也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的天,我没有想到,大哥竟然是打着我的幌子让庄恒毫无戒心的提着东西过关。庄恒替大哥带东西竟然也是为了我。
“我陪着庄恒在城内转过一个上午,他问了我一句‘骆小姐,这里有出名的玉铺么?’我们当年在的那座城市正是以玉出名的。我带着他到了怡清堂,他取出一块上好的通体碧绿玉,交给年长的老师傅,连老师傅都对那块玉赞叹不已。庄恒说,‘我想把这块玉打成玉镯’。”骆清珏微眯着眼睛,带着一丝的神往和叹息:“老师傅劝庄恒成色如此之佳的玉种,打磨了太可惜。庄恒丝毫不为所动,还笑着对站在身边的我说‘家传的一点小东西,给蕴茹带着玩儿吧。’这个痴人,玉镯锁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只愿我从来没有见过庄恒,那样我就不会无法控制的拿庄恒与你大哥相比较,那样我就不会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般温润如玉的男子,那样我就不会在得知你大哥的计划后不顾一切的去把庄恒救出来。”骆清珏越说越激动,陡然站了起来,“那天夜里,我鬼使神差的听到了你大哥跟人讲电话,‘没错,就是一个叫庄恒的,他身上带有违禁品,在一个黑色皮箱中……我是好市民,这是我应尽的责任嘛……’我只觉脑子轰的一震,脚下一绊,打碎了花瓶。你大哥看见了我。四目相交,我看见了他的眼中泛着凶险的光芒,我摇头一步一步地后退,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去告诉庄恒。没跑几步,施逸辉就扑上了,狠狠的扇了我一个巴掌,抓着我的头发‘你想干什么?去向那个男人通风报信?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就爱上别的男人了是不是,我特意让你陪着姓庄的,就是要试试你,我就知道你是水性杨花的,本性难改……”
我不想再听到骆清珏那样凄凉尖锐的声音了,大哥伤了她,伤了一个怀着他的骨肉,满心期待要做他的新娘的女人,伤得那么深,那么残忍。大哥让骆清珏陪着庄恒,竟然还有这层试探的意味在里面,殊不知就是他亲手把骆清珏推到庄恒身边去的!
“你大哥把我关在房间里,用尽他能想象到的一切办法我。那是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想的夜晚。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狰狞的笑着,对我说:‘好了,一切都成定局了!’我知道,庄恒已经出事了。施逸辉看都不屑于再看我一眼,甩下一句话,‘想救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我不怕你去警察局胡说八道,看看他们会不会把你关进疯人院。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这里,那里也别想去。我给你十天,忘掉姓庄的男人,我还会考虑赏你口饭吃。’说完他就离开了”
骆清珏的眼中流露的全是不堪屈辱的怨愤,她说:“我几乎就想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可是施逸辉说了,只有十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只知道我是陪酒卖笑的出身,可他不知道我父亲是个堂堂正正的警察。当年父亲一个要好的同僚一直都觉得欠了我一个交待,他私下里跟我说过,我需要他帮忙,他一定尽力。我不齿他不肯挺身为父亲做证,再苦再难的时候都没有去求过他。可这一次,我低头了。一周后,他打通了一些关系,静悄悄的把庄恒弄了出来。你永远也无法想像,那样的堂堂七尺男儿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我的心疼得似在滴血,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亲眼见过庄恒身上的鞭痕累累,是我害了他,是我才让他受了那么多的苦。我根本没有资格怪庄恒,没有资格怪骆清珏。庄恒已经为了我,受了太多的苦。甚至骆清珏的人生也因为我而转向悲剧。是我欠了他们。
“我知道当地是不能再呆的了。在那位叔叔的帮助下,我和庄恒一起转移到稍微安全一点的乡村。整整一个月,缺医少药的,庄恒不知在阎王殿前徘徊了多少日子,醒来又昏迷,昏迷再醒来。可那一个月却是我唯一好好的与他一起呆着的一段日子。庄恒凭着他自己的毅力熬了过来,清醒之后他看见我,一切都不用再说了,他不是蠢人,他什么都知道了。”
那一个月,庄恒在生死线上徘徊,我在干什么?茫然无措,借酒消愁。天大地大,只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
“庄恒养伤期间绝口不提施逸辉,不提施家,可我知道他根本就放不下你。五月底的一天,他自己挣扎着去做了一小碗面,逼着自己吃进去。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你的长寿面。我不求他能像爱你那样爱我,我只求能静静守在这个男人身边,守着他我就知足了。我的身子越来越重,根本瞒不住了。庄恒淡淡的问我,‘是施家的孩子?’我点头,他只说了一句,‘我会好好照顾你们。’他从来没有跟我到过一声谢,从来没有向我喊过一声痛,甚至连抱怨复仇的话都一句没有说过。但是,他跟我说,会照顾我和孩子。”
我的眼泪已经迷失了双眼,倾盆大雨终于下下来了。黑暗的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窟窿,雨水如柱般噼里啪啦的打上大地。庄恒,还能怪他优柔寡断不肯趁早了结与骆清珏母女的纠结么?还能说他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以报恩为名享齐人之福么?这哪里是金钱可以买断的恩,哪里是财富可以偿还的债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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