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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林老太太道:“我急起来,正想大声再叫,忽然又看到了灯光、人影,接着,子渊就出来了,我看到他一手提着铁箱子,一手提着马灯,神情兴奋得难以形容,他一面走出来,一面抬头向上,叫道:‘果然有东西!你看,有一只小铁箱!’他来到了缺口下面,由于他两只手都拿看东西,很难攀上来,所以,他先将那只铁箱抛上来给我。”
“那只铁箱不是很大,可是我笨手笨脚,他连抛了几次,我才接住。铁箱在手里,也不是太重,我才后退一步,子渊就迅速爬了上来。”
“他一爬上来,就喘着气:‘里面是一间很小的地窖,四面全用大麻石砌着,只有这只小箱子放在中间,这下子,我们一定发财了!’我提着箱子:‘箱子很轻,不像是有金子银子!’子渊骂我道:‘傻瓜,比金子银子值钱的东西有的是!’他一面说,一面接过了箱子来,自己拿着,我们一起回到了屋子中,恰好在那时,伯骏哭了起来,我进房去抱伯骏,子渊也跟了进来。”
“他一面提着箱子,一面在用力拗那箱子的锁。箱子虽然有锁,可是并不很结实,一到房间,我抱起了伯骏,他将箱子放在桌上,用力一扭,巳将箱子的锁扭了下来,当时,我们都极其兴奋,子渊望着我:‘闭上眼睛,小心叫箱子里的珍宝弄花了眼!’我道:‘快打开箱子来看看!’子渊吸了一口气,将铁箱盖打了开来。箱盖一打开,我们向箱子中一看,全都傻了!”
我并没有打断林老太太的叙述,她讲到这里,自己停了下来。但是,只停了极短的时间,她立时又道:“铁箱子里,只有一叠纸,裁得很整齐,用线钉着,像是一本账簿”
我心急:“或许纸上写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林老太太摇着头:“我不知道!”
我呆了一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纸上面没有字?”
林老太太道:“有,一眼我看到,纸上有几行字,字体极工整,写着:“林家子弟,若发现此册,祸福难料。此册只准林姓子弟阅读,外姓之人,虽亲如妻、女,亦不准阅读一字,否则列祖列宗,九泉之下,死不瞑目!”我一看到这几行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当时,我将抱着的伯骏,同子渊的怀里一送:“好,你祖宗订下的家规,你们两父子去看吧!”我一说完,就赌气向外走了出去。”
我听得林老太太讲到这里,也不禁苦笑。以前,轻视女性,是平常事。连自己的女儿,也被当作“外姓人”林老太太在那个时代,已经接受过学校的教育,又有勇气不顾家人的反对,和林子渊结婚,当然是一个知识女性,个性也一定相当倔强,对于这样的“祖训”心里自然极度的反感!但是她这一争气,只怕我也难以知道这本郑而重之,放在小铁箱,又特地为之建立了一个秘密地窖的册子中,究竟写着什么了!我苦笑了一下:“你始终没有看那册子中写的是什么?”
林老太太道:“没有,当时我睹气走了出去,到了天井,坐了下来。我以为子渊一定会追出来的,可是我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我心里有点生气,也有点不耐烦,就绕到房间外面,隔窗子去看他。窗子关着,窗上糊着棉纸,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可是他的影子,被灯光映在窗上,我看到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翻着那本册子,他一页又一页地翻着。”
我又问道:“林先生以后没有提起,他在那本册千中看到了什么?”
林老太太道:“没有,奇怪的是,我因为看到了册子第一页写的那几行字,心中动了气,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可是自从那晚之后,子渊也绝口不提这本册子的事。当晚,我又到天井坐了下来,过了好久,听到了伯骏的哭声,哭了好久仍没有人理会,我奔进房中,看到伯骏在床上哭着,因为哭得久了,脸胀得通红。子渊却只是在一旁坐着,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事,连儿子哭成那样,也不知道!”
林老太太的叙述,堪称极之详细,但是我发现她在有点紧要关键上,反倒不注意。伯骏哭了多久,全然无关紧要,她反倒说了出来。
是以我忙又道:“那时,他还在看那本册子?”
林老太太皱了皱眉:“当时我奔进房子,看到孩子哭成那样,当然是先抱起了孩子来,哄着他,直到孩子不哭了,我才注意子渊,发现他仍然像是木头人一样坐着发怔,我忍不住大喝一声,道:“你在干什么?”子渊被我一喝,整个人震动了一下:“没没什么!”我和他做了几年夫妻,当然知道他是有事在瞒着我,我立时又想到册子第一页上的那几行字,哼了一声,道:“你看到了些什么?”
“子渊苦笑了一下:‘你别怪我,祖训说,不能讲给外姓人知道!’我当然更生气,冷笑了几下,就没有再理会他。这时,我没有看到那册子,也没有看到那只小铁箱,不知道他放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当然也不希罕知道他们林家的秘密。当长毛的,还会有什么好事?多半是杀人放火,见不得人的事!”
事隔多年,林老太太讲来,兀自怒意盎然,可见得当时,她的确十分生气。
她继续道:“自那晚起,我提都不提这件事,子渊也不提,像是根本没有这件事一样。这样过了七八天,予渊忽然在一天中午,从学校回到家里。他平时不在这时候回家的,我觉得意外,子渊一进门,就道:‘我请了假,学校的事,请教务主任代理。’我呆了一呆:‘你准备干什么?’子渊道:‘我要出一次门!’他说的时候,故意偏过了头去,不敢望我。”
“我心中又是生气,又是疑惑。那时候的人,出门是一件大事,他竟然事先一点不和我商量。我立即盯着他道:‘你要到哪里去?’子渊呆了片刻,才道:‘到安徽萧县去。’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样的一个县,心中更奇怪,大声问他:‘去干什么?有亲戚在那边?’”
“子渊搓着手,神情很为难,像是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我知道他人老实,不善撒谎。我立时又想到了那件事,冷笑一声:‘又是不能给外姓人知道?’子渊苦笑着:‘是的!’我赌气不再言语。我已经感到事情愈来愈不对头,可是就因为睹了气,所以我就道:‘要去,你一个人去,伯骏可不能让你带走!’子渊笑了起来:‘本来我就是一个人去。’他收拾了一下行李,只带了几件衣服,临走的时候对我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林老太太说到这里,双眼都红了,发出了一阵类似抽咽的声音,神情极其哀伤。
林老太太为什么会悲从中来,当然再明白也没有。她的丈夫,林子渊,一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去安慰她好,只好陪着她叹了几口气。
过了好一会,林老太太才止住了抽咽声:“他一去,就没有回来过!”
我点头道:“我知道!”
本来,我还想告诉她关于林子渊出事的经过,但是我不知道当年四叔是怎样对她说的,唯恐她原来并不知真相,知道了反而难过,所以话到口边,又忍了下来。林老太太渐渐镇定了下来:“他去了之后,我每天都等他回来,他也没有说明去几天,我一直等着,子渊没回来,那天下午,忽然有一个陌生人来了。那陌生人一见到我,就道:‘是林太太么?林子渊太太?’我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个陌生人,心就怦怦跳起来,一时之间,竟连话也说不出来。那人又道:‘我姓计,叫计天祥,从安徽来。’”
当林老太太说到林子渊走了之后几天,忽然有一个陌生人来见她之际,我已经知道这个“陌生人”就是四叔了。不过,四叔姓计,我自是知道,四叔的名字叫“计天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林老太太道:“我一听到这个姓计的是从安徽来的,心跳得更厉害,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姓计的道:“林太太,我来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林子渊先生死了!”他这句话才一出口,我耳际轰地一声响,眼前金星直冒,接着一阵发黑,就昏了过去。
“我和计先生在门口讲话,我昏了过去,等到醒过来,人巳经在客厅,坐在一张椅子上,两个老仆人正在团团乱转。我一醒过来,就听得两个老仆人焦急地在叫着:‘怎么办?怎么办?’那姓计的倒很沉着:‘林先生有亲人没有,快去叫他们来!’”
“两个老仆人还没有回答,我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没有,子渊一个亲人也没有。他是独子,甚至于连表亲也没有!’我一开口说话,计先生就向我望了过来。我那时,心中所想到的只是一件事:子渊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子渊死了!”
林老太太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起气来。我只是以十分同情的眼光望着她。当年,她年纪还轻,儿子只有三岁,丈夫莫名其妙死了!好好一个家庭,受到了这样的打击,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即使过了那么多年,这种悲痛,也一定不容易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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