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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春暖半晌才醒,她抓包起身,忙一天没吃东西,她有些低血糖,迷迷瞪瞪下车,一脚踏空,身体往外栽时,她遽然惊醒,再一看,她一只手不知何时抓牢了车门扶手。
没摔个狗啃泥,薛春暖庆幸着吐了口气,条状白雾在空中飘散,一颗紫皮糖出现在视野。
薛春暖惊讶抬眸,是一张陌生脸庞,她在车内,高出三四级台阶,男生在车门外竟也与她一般高,撑着透明雨伞,嗓音清冽干净,“你脸色很差,吃颗糖吧。”
薛春暖是饿得心慌了,稍一犹豫,她露出灿烂的笑意,“谢谢!”
她接过紫皮糖握在掌心没动,这个男生不像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在外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江骛不介意薛春暖的防备,他看着她笑容上方的死亡预告,握了下伞柄,又松开说:“最好马上去医院检查。”
他咬重了马上两个字。
薛春暖笑笑,“谢谢提醒,我会的。再见。”她从包里翻出雨伞,撑开匆匆下车走了。
江骛抬高伞面,变细的雨敲打着伞面,他瞧着那一排死亡预告的黑红字,跟着女生走进了雨夜。
江骛知道,女生不会去医院。
——
江骛第一次看见世界,是一名头发花白的女人,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头顶飘着一行黑红字,他张嘴念出,“张庆果,54岁,酗酒引起急性脑梗、颅内感染,于2006年1月5日晚10点26秒,抢救无效死亡。”
中年男人开口,满屋酒气,“他是刚生的?!谁家新生儿会说话!又丑又黑,怪物吧!”指着他额头破口大骂,“死老太太骗我,还让这小怪物咒我!滚!呸!你同意涨价都不租了,带着小怪物滚出老子房子!呸呸呸,童言无忌!今天真他娘的晦气!”
中年男人的指甲是黑黄色,又很尖,戳到他额头特别疼,他伸手挡开那只手,中年男人就摔到墙上滚落在地,捂着指他的手哭天喊地,“疼,疼死我了……怪物啊!救命啊!他是怪物!”
他跟奶奶被赶走了。
他时不时在别人头顶瞧见黑红的字,别人指着他骂灾星,小怪物,他和奶奶隔段时间便得搬家。
有时有相信的人,他们疾病、天灾人祸,无一幸免,仍会死亡。
有的甚至提前吓死。
他的提醒改变不了任何,只给予了他人提前的恐惧折磨。
还有——
哭着喊着要跳楼的男人,头顶没有死亡预告,楼底围着很多很多的人,许多小孩都吓哭了,他安慰他们,“别害怕,他不会跳楼的,他是骗你们的。”
他拍着胸脯,“真的!你们相信我。”
“你这孩子真恶毒!”有人听见了,啧啧摇头,“人家都跳楼了,还被恶意中伤,哎,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的!”
“他没有爸妈!”
“哟,是孤儿啊,怪不得有人生没人教!长大怕不是要成社会渣滓喔。”
他涨红着脸,“我没有,他就是在骗人!他不会死,他头顶没有字,他——”
他被奶奶抱走了,奶奶紧紧捂住他嘴,回到家关上门,拿过鸡毛掸子重重抽他小腿,“说过多少次,不准再让别人知道你会看见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你当个正常人……”
眼泪包在眼眶里,他没有哭,哭了奶奶会更生气,打得更疼。
半夜他爬上椅子,趴在小小的窗口,等了一会儿,那个跳楼的男人果然醉醺醺哼着歌走过。
他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小声说:“我没说谎,我有爸爸妈妈,他们只是消失了,我也不会成为社会渣滓……”
后来奶奶也消失了。
给他留下了一张存折,一共存了8347965块。
再见奶奶,是接到电话喊他去认尸,冷飕飕的过堂风吹开了那条白布,露出的枯瘦腐烂的脸,还能看出死前遭受病痛折磨的痛苦。
工作人员说,“她在附近桥洞生活了一段时间,前几天有人晨跑路过发现她躺地上,当时就死很久了。”
他没说话,也没有流泪,牵紧奶奶乌青僵硬的手,更应该说是骨头,被乌青僵硬的人皮,包裹着的一节毫无生气的骨头。
他第一次没被奶奶甩开手了。
也第一次无比憎恨他的怪异。
假如他不会看见那些预告,奶奶不会恐惧被他看见死亡预告独自离开,一人孤零零地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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