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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月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火:“怎么说?”
“府里锦衣玉食的,我却跑出来吃苦。”呆六娘绞着手指,“刘夫人对我比亲生的还好,可我一见她就浑身不自在。”她声音越来越小,“有时候我想,要是娘还在......”
江心月接过荷包,她没打开看,只是轻轻放在茶炉旁:“你想回去看看吗?”
呆六娘没立即回答。她伸手去拿芝麻饼,却发现已经凉了。
“我不知道。”她终于开口,“每次回去,刘夫人就哭,父亲就叹气......我......”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板凳边缘的木刺,“三娘,我有时候想,要是当初娘没带我走,或者要是我们没被接回去......”
江心月突然站起身:“等着。”她快步走进屋里,不一会儿拿着个布包回来,“给。”
呆六娘打开一看,是那个旧布老虎,洗得发白但干干净净。她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帮我补好了?”
“嗯,加了点新棉花。”江心月坐下重新生火,“前天下雨,你落在这儿的。”
呆六娘把布老虎紧紧抱在怀里,突然“噗嗤”笑了:“记得吗?第一次见面你就笑话它。”
“因为你说它叫大将军。”江心月也笑了,“明明耳朵都掉了一只。”
“那是打仗受伤的!”呆六娘抗议道,声音终于有了往日的活力。她把布老虎举到月光下,“你看,现在伤好了。”
茶炉重新烧开了,江心月沏了杯新茶。两人安静地喝着,月光渐渐西斜。不知过了多久,呆六娘突然说:“三娘,我明天......想回去看看刘夫人。”
江心月点点头,把荷包递还给她。呆六娘却没接,只是把布老虎小心地塞进怀里。
“这个你留着。”她推回荷包,“要是、要是我后天没回来,你就......”
“我就去府上要人。”江心月打断她,把荷包塞进呆六娘袖袋,“顺便讨要这半个月的芝麻饼钱。”
呆六娘瞪大眼睛,随即哈哈大笑。
“三娘。”呆六娘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我今天去城南了。”
“那个破院子还在。”呆六娘的声音有些许哽咽,“窗纸还是我娘补的那块,补丁像个歪嘴娃娃。”她突然笑起来,笑声却像被什么掐断了,“王掌柜的药铺改成绸缎庄了,门口那截树桩倒没变,我总坐在上面等娘领工钱。”
江心月往茶炉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开时,呆六娘的肩膀跟着抖了一下。
“睡吧。”江心月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明天还要熬新的玫瑰露。”
月光下,两人肩并肩往屋里走。江心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瓷罐。
“给,”她将瓷罐递给呆六娘,“昨天熬的枇杷膏,睡前含一勺,对嗓子好。”
呆六娘接过瓷罐,手指在光滑的釉面上摩挲了几下,突然笑了:“三娘,你跟我娘一样爱操心。”
月光透过窗棂,在床榻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江心月侧身躺着,听着身旁呆六娘均匀的呼吸声。这小丫头睡前还抽抽搭搭的,这会儿倒是睡得香甜。
借着月光,江心月看见呆六娘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泪珠。她伸手轻轻擦了擦,指腹触到温热的湿意。
呆六娘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把怀里的布老虎抱得更紧了。
江心月掖了掖被角,却怎么也睡不着。屋外传来几声虫鸣,夜风拂过窗前的柳枝,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望着房梁上晃动的光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饭后跟父亲学泡茶。父亲的手很大,能稳稳地握住茶壶,水流像一条银线注入茶杯。“要慢,”父亲总说,“水太急会把茶叶烫坏。”母亲就坐在一旁绣花,时不时抬头笑看他们父女俩。
江心月记得父亲教她认茶叶时,总爱用手指轻轻点她的鼻尖。“这是龙井,这是碧螺春......”茶香混着父亲身上的松木味,特别好闻。有次她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疼得直掉眼泪。父亲连忙把她抱到井边冲凉水,母亲急得连针线筐都打翻了。
想到这里,江心月眼眶有些发热。她轻轻翻了个身,怕惊醒了身旁的呆六娘。月光移到了床尾,照亮了墙角放着的小茶炉。那是她照着记忆里父亲用的样式做的,虽然粗糙了些,但煮茶时总觉得父亲就在身边似的。
呆六娘突然在梦中呓语:“娘......别走......”声音里带着哭腔。江心月连忙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呆六娘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又变得绵长。
江心月望着窗外那轮明月,想起父亲常说“月是故乡明”。不知道现实世界的父母现在可好?是不是也在看着同样的月亮?她突然很想再喝一次父亲泡的茶,再听母亲唠叨几句“女孩子要端庄”。
呆六娘又往她这边蹭了蹭,脑袋抵在她肩膀上。江心月轻轻叹了口气,把被子往她那边拉了拉。
明天还要早起熬玫瑰露呢。江心月闭上眼睛,听着呆六娘均匀的呼吸声,慢慢沉入梦乡。梦里,她似乎又闻到了那熟悉的茶香,听见父亲在说:“月儿,水要慢些倒......”
明天,当太阳升起时,珍珠坊又会迎来新的一天。会有新的茶要煮,新的冰饮要调配,新的客人要招待。但此刻,在这静谧的月光下,有些心事只能说给月亮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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