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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江家（第1页）

江榆站在雕花铁门前，行李箱的轮子卡在青石板缝隙里。他用力拽了拽，廉价塑料发出的刺耳声响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七月流火裹着蝉鸣砸下来，汗珠顺着脖颈滑进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

＂小榆。＂

清润的嗓音像冰块坠入酸梅汤。江南樾从门廊阴影里走出来，真丝衬衫在日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伸手去提那个印着旅行社广告的旧箱子，江榆触电般后退半步，行李箱＂咚＂地撞上罗马柱。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你了。＂少年低着头，看见对方袖扣上嵌着的蓝宝石。那抹幽光让他想起前天母亲入住精神病院时攥着的医院被单，同样泛着冰冷的青白色。

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传来，水晶吊灯忽然亮起。江榆眯起眼，看见光晕里浮动的尘埃像无数碎钻。江鸣站在第三级台阶，深灰色西装包裹着挺拔身形，右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扳指泛着冷光。

＂抬头。＂

命令式的语气让江榆想起教导主任训话时的样子。他慢慢仰起脸，正对上男人骤然收缩的瞳孔。空气里浮动的沉香突然变得粘稠，他看见江鸣喉结滚动了一下，翡翠扳指重重磕在黄铜扶手上。

＂眼睛……倒是如出一辙。＂许枝悦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尾音带着颤。江榆望过去时只捕捉到一片墨绿色旗袍下摆，金线绣的牡丹花瓣在阴影里明明灭灭。

对于母亲的反应江南樾并不意外，他知道母亲心里还是很膈应的，但是又做不到冷心冷情，他轻笑一声打破寂静：＂爸他当年在苏黎世领设计大奖时，记者都说这双眼睛能看透建筑灵魂。＂他伸手拂去江榆肩头的梧桐絮，指尖在碰到少年单薄肩胛时顿了顿，＂现在我们两个都和爸有着一样的眼睛，也是缘分。＂

江南樾很早以前就知道他的父亲有一个私生子，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很是埋怨，他不理解为什么那么爱母亲的父亲会出轨，直到后来他长大了，渐渐地接触各种生意场、名利场的肮脏事，他才知道其实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仇恨也就没有那么深了。

当然，这不妨碍他对林映红和对江父的怨怼，只是江榆着实无辜。

餐厅长桌上，银质餐具在烛光下泛着暖色。江榆感觉很尴尬，只能数着面前描金骨瓷盘边缘的鸢尾花纹，第三十七朵时，对面传来汤匙碰撞的脆响。

＂小榆少爷，您的奶油蘑菇汤。＂管家将鎏金汤盅放在江榆右手边。深褐色的木纹桌面上突然横过一道阴影，江家次子江南舟把玩着车钥匙，铂金表链在腕间叮当作响。

＂私生子也配上主桌？＂少年音色清亮，说出的每个字却像淬了冰。他忽然抬手，汤盅朝着江榆膝盖倾斜——

滚烫汤汁即将泼溅的瞬间，江南樾的餐巾精准垫在江榆腿上。奶油香气在空气里炸开，江榆看见大哥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闪过寒光，那截手腕明明没动过分毫。

＂南舟，＂江南樾用银叉慢条斯理地分割鹅肝，＂上周你在盘山道撞烂的保时捷，保险公司好像还没处理完？＂

江南舟脸色骤变，钥匙＂当啷＂砸在餐盘上。主位的江鸣突然放下红酒杯，杯底与大理石桌面碰撞的声响让所有人脊背发紧。

＂食不言。＂

许枝悦的翡翠耳坠在烛光里晃了晃：＂阿榆的房间收拾好了吗？＂她始终没有看江榆，涂着丹蔻的指甲在餐布上划出细小褶皱，＂朝北那间会不会太潮？＂

江榆盯着汤碗里漂浮的欧芹碎，突然想起东城老家小巷子里满地浆泥土混合茉莉花香的味道。尽管这个家看着富丽堂皇，各处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但是他却时时刻刻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他人紧紧地攥着，无法呼吸，也无法摆脱。

水晶吊灯突然暗了一瞬。江榆抬头，发现江鸣正透过摇曳的烛光注视自己。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里浮着层薄冰，眼尾褶皱里藏着岁月淬炼的锋芒。他慌忙低头，汤匙撞上碗沿的清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吃好了。＂江南舟推开椅子，椅脚在地面刮出尖锐声响。紧接着最受宠的弟弟江子钰也跟着起身，他将穿着的衣服脱下系在腰间，衣摆好似在空中转了个弯特意扫过江榆裸露的小腿，银丝花边像毒藤蔓擦过皮肤。

而后江子钰就自顾自地拉着自家好二哥上了二楼，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露出悄悄露出了邪恶的表情。

餐桌上江南樾舀了勺松露蒸蛋放进江榆碗里：＂你太瘦了。＂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金丝眼镜，＂明天让周婶炖虫草老鸭汤，你...＂

＂不必。＂江鸣突然开口，餐刀割开牛排的肌理声清晰可闻，＂江家人不需要病秧子。＂

许枝悦的银叉在盘子上划出刺耳声响。江榆看着油星在冷掉的浓汤表面凝结成膜，忽然发现自己的倒影在鎏金汤盅上扭曲变形——眼尾上挑的弧度，和主位上那个男人镜像般重合。

月光爬上露台时，江榆摸到了西裤口袋里的学生证。塑封边缘翘起的尖角扎进掌心，他借着壁灯昏黄的光看证件照：蓝底照片上，少年眼神带着丝丝悲伤，脸上还带着一些小伤口，刘海长得快要盖住眉毛。这是前不久拍的，那时候他刚被精神失常的江母打得浑身是伤，整个都已经麻木了。

露台门＂吱呀＂轻响，江南樾端着骨瓷杯走进来，普洱茶香混着雪松气息漫开。他摘下眼镜，月光在那双凤眼里流转：＂在看什么？＂

江榆迅速合拢掌心。学生证塑料膜的反光却已被对方捕捉，江南樾轻笑：＂京州大学的校徽设计得不错。＂他抿了口茶，热气在镜片上蒙了层雾，＂京州大学开学早，已经上了好一会的课，下周一你过去上课我送你去，顺便和校长交代一下你的情况。＂

＂不用。＂江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大理石栏杆。他听见喷泉池里的锦鲤跃出水面，水花声惊碎了月光。

＂怕被同学看见？还是怕被人知道你的身份？＂江南樾突然逼近，茶香拂过江榆的鼻尖。他抬手将少年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温度比夜风还凉，＂你该习惯的，毕竟...＂拇指重重擦过江榆眼尾，＂这双眼睛，注定要看着江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