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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峰上的倭军也不禁目瞪口呆,甚至顾不上眼前这些还在亡命纠缠的僧兵,只是目光呆滞地望向这座“长”满三千寒锋利刃的“千刃之山”。不仅仅是整个牡丹峰随着三千明军不断逼近的齐整脚步而轻轻抖动,众倭军心里面所感到的震撼,更是强烈百倍。似乎那座无可阻挡的山峰即将将任何敢于阻挡的障碍碾成碎片。
就连身在平壤城墙上的众倭军,也都能感受到三千脚步齐踏给坚固的平壤城墙所带来的轻微颤动,再也顾不上严寒,纷纷从矮墙上探出身子,提心吊胆地目送着这支明军坚定地压向牡丹峰方向。
忽然,也不知是不是小西行长或者哪个倭将下的命令,城头上的倭军再也坐不住了,竟纷纷举起铁炮和弓箭,从城墙上对着远处经过的明军军阵一阵乱射。“砰——砰——”,参差不齐的铁炮声不绝于耳,射出的弓箭也水准极差,找不到攻击重点,几乎毫无章法。
按理说,这个距离上,城上的倭军用铁炮或弓箭几乎根本打不到吴惟忠所部,即便侥幸打到了个别站位在边缘的明军士卒,隔着这么远,弹丸或箭矢的力道也早已耗尽。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根本无法造成什么有效伤害。
久经沙场的倭军应该也不会糊涂到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啊。那他们为何急不可耐地……?
啊,唐卫轩恍然大悟,一定是城墙上的倭军看着这些严整的明军气势万钧地压向牡丹峰,坐镇的倭将心里也不由得开始担心:牡丹峰上的倭军会不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沉重压力,尤其是心中那挥之不去的、由明军军阵所带来的巨大阴影。一旦牡丹峰士气崩溃、导致失守,这可不仅仅是损失两千兵力的问题,而是唇亡齿寒!平壤城也就危在旦夕了!
试想,牡丹峰如果仅仅半日间就让三千明军给攻克了,那平壤城面对数万明军,又能撑得了几时?!
因此,心急如焚的城上倭军,立刻开始用铁炮和弓箭的乱射,来试图干扰吴惟忠所部的进军。不图造成多少杀伤,只求用铁炮的骇人声响和凌乱的弓箭,打乱明军推进的步伐和节奏。只要这地动山摇的脚步声一乱,明军的气势也就散了,而倭军的士气则会更加高涨,此消彼长间,牡丹峰下不利的形势就可以马上逆转!
只可惜,倭军的一阵乱射后,靠近平壤城墙一侧的部分明军虽然稍有迟滞,但是很快又调整了步伐,跟上了全军的脚步节奏,继续缓缓地压向牡丹峰。
看样子,倭军惊慌失措的举动,反而更加助长了吴惟忠所部的士气,将士们的脚步踏得更狠,连身在后方、立于小高地上的锦衣卫校尉们,都能感到大地的阵阵颤抖。
唐卫轩一边轻抚、安慰着被大地的颤动所惊的坐骑,一边深感过去的自己实在是眼界狭窄。原来,连脚步声都可以作为威力无比的武器,震慑敌军,激励己方,若真是在旷野中交锋,吴惟忠的这三千明军仅仅凭借这股脚步声所带来的气势,就足以撼动上万敌军!戚家军果然名不虚传,这日真是大开眼界!
周围的众年轻锦衣卫们也是一边控住胯下焦躁不安的坐骑,一边望着军阵中那一个个整齐划一的身影,啧啧称奇,甚至心驰神往。
不经意间,吴惟忠所部已经移动到了牡丹峰山口近前。
“呜~~~”阵中一声号角传来,军阵最前列的一千明军的阵型立刻为之一变。原本齐整划一的军阵,片刻间,已经化整为零,形成上百个小的军阵。
仔细望去,似乎每个小军阵都由十个士卒组成。前面是五个士卒手持宽阔坚盾,为军阵提供严密的掩护。后方四个士卒藏在其后,各持长兵器或者弓箭,倚靠着坚盾的掩护,寻找战机,进行攻击。最后还有一个什长,负责观察指挥,不断调整着十个人的前进方向与攻击动作。
山道相对狭窄,容不下上千人一同进攻,所以,变阵后,先是由十几个小军阵率先逼近了战斗的最前线,接替僧兵们的位置。后面的大多数军士则是原地待命,同时用盾牌相连,堆叠组成了连成片的临时矮墙。周围躲避在石块、坡地后,被倭军的铁炮、弓箭压得几乎抬不起头的僧兵见状,不少也都立刻转移到明军盾墙的防护后,稍作喘息和修整。
由组成军阵、且拥有坚盾和厚实棉甲作为防护的明军顶上前线后,伤亡立刻有了明显的好转。随着明军的推进,不仅为困在前方的不少僧兵挡住了倭军凌厉的攻击,更救下了不少受伤倒地、只能躺下待援的僧兵。
唐卫轩甚至模模糊糊地还可以看到,不少还能行动的僧兵们搀扶着受了重伤的僧兵,在明军的掩护下,一批批地撤了下来。直到护送到明军尚在待命的两千士卒的阵旁,基本安全了,才停下来抓紧救助受伤的僧兵。
吴惟忠此时似乎一改之前无动于衷的态度,对这些受伤的友军非常关心,不仅提供了大量明军的应急药粉与包扎用的布袋,甚至还短暂地离开了阵中的指挥位置,亲自带马到伤兵中转了一圈,致以慰问。
看情形,惟政和处英二人都没有什么大碍,对于吴惟忠的及时援助也表示了诚挚的谢意。
但大明和朝鲜联军的攻势,依然没有太多的改善。吴惟忠所部每十人所组成的阵型虽然强于防守,避免了像僧兵们一样的大量伤亡,但是却也具有短于进攻的软肋。
战斗又进行了一个时辰,明军也仅仅又突破了两道倭军设置的防护栅栏,这样的推进速度,恐怕天黑时也只能推进到半山腰了。
难不成吴惟忠打算进行夜战?!一个闪念划过唐卫轩的脑海。虽然入夜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只要不举着火把,倭军就很难瞄准明军,但是倭军一样处在黑暗之中,且明军难以准确找到攻击的目标、甚至方向。夜战似乎也不太利于这种攻坚战,只能一团乱战,谁也占不到多少便宜。吴惟忠想必也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那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如果今晚不能进攻的话,明日辰时总攻之前,又怎么能拿得下牡丹峰?!
唐卫轩满腹疑惑地盯着前方胶着的战事,紧紧皱着眉头。而一旁的夏衍似乎依旧不太关心前线的进展,只是心不在焉地低头似乎想着什么。难道他忘了李如松昨日当着休静大师、吴惟忠、他、还有自己四人的面,所说的后日总攻前务必攻取牡丹峰的军令了吗?
忧心忡忡的唐卫轩就这样干瞪着眼,直到傍晚时分,明军也没有取得什么重大进展。寒冬的夜晚往往来得很早,还未到酉时,日头已经贴近西边的山头。
明军随之也在吴惟忠的命令下,颇有次序地相互交替掩护着,慢慢撤出了战斗。几经夺取的接近半山腰的各道防线,也尽落回到倭军的掌控之中。
见明军和朝鲜僧兵们硬攻了一天也没有取得任何战果,牡丹峰上和平壤城上的倭军立时一片欢呼!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了!
不少城头上的倭军士卒肆无忌惮地朝着撤退的明军挑衅地叫嚷着,更多的人叫累了后,继续围拢着城头的火把,一边瞥着城下徐徐撤退的明军,一边烤着火,同时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聊着今天观战的心得:
哈哈,看来,号称天朝的大明军队也不过如此,踏踏步子还挺骇人的,可是真刀真枪打起来,却只会倚靠坚盾和厚甲躲起来,根本不敢正面硬碰硬地强攻。甚至还不如那些装备简陋的朝鲜和尚呢?!喂,别挤了,没看我也正烤着火呢么!
没错!想必这些明军也没比上次来的那三千明军骑兵强多少,早晚都会铩羽而归吧。啊-啊-阿嚏!他娘的,这天也太冷了!
就是这么回事啊!大家别忘了,虽然明军看起来人多势众,咱们平壤城里也有近两万人马啊。何况,几十里外的凤山,还驻扎着大友义统大人的六千余人。再往南不远的开城,还有黑田长政大人的上万人马。只要咱们平壤一旦告急,最迟两日,大友大人和黑田大人就能一路杀过来!内外夹击这些远道而来、久攻不下的大明军队!到时……啊——阿嚏!妈的,这里风太大了,我也顶不住了。你们先守着,我得提前下城去屋子里面烤火去了。阿嚏——!
就这样,除了个别几个还要站岗看哨的倒霉士卒外,平壤城墙上倭军众士卒们,很快就散了。
夕阳的余晖下,众明军心有不甘地也开始收拢回营,吴惟忠所部虽然未能取胜,但撤退时的脚步依然是一样的齐整,只是激战一日,气势多少有些受挫。但阵列依旧是有条不紊,护卫着众多受伤的僧兵,一起缓缓退向西面明军大营的方向。
同时,明军主帅李如松这时也在战场西面的隐蔽处,暗暗观察着战事结束后的一举一动。从伤亡惨重、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撤退的众僧兵,到不紧不慢列阵而返的吴惟忠所部,再到城头欢呼雀跃的倭军士卒,尽收入其视野。
李如松的身侧,除了众多侍卫外,还有被李如松裹挟至此、美名其曰“参赞军务”的沈惟敬。此时的沈惟敬,见明军首战受挫,不禁又起了重提议和的心思。见李如松望着败退而归的明军,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于是试探着小声问道:“启禀李大帅,即便强攻不成,议和也不失为一种光复朝鲜的手段啊……”
没想到,李如松只是微微笑了笑,既像是在回答自己,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哼哼,看明晚此时,他们还能不能叫得出来!”说罢,一挥披风,即转身回营而去了。只留下不明所以的沈惟敬,尴尬地僵在原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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