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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邪了?怎么这幅表情。”杜少霆观察他许久,忍不住发问。梁思谌带云舒离开后再回来,就像是被高僧超度过似的,浑身上下溢满超脱般的宁静,还夹几分失神和忧郁。认识他许久,只知道他性格强势,人又孤傲,向来果断,还没见他摆出过这种表情。倒是稀奇。梁思谌回过神,皮笑肉不笑地扯一下唇角,余光越过人群,依旧看向云舒,她乖巧安静站在程雪晴身边,说起什么,微微笑起来,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许多色彩明亮温暖的意象。从前许多人都说,她年幼失怙,性情又内敛,恐怕难亲近。言外之意是梁家养她,恐怕养不熟,难保不会生米恩斗米仇。他听了,忍不住骂一句:“你懂个屁。”从小他照看她最多,也最了解,如果人性格三分天定,七分靠养,她那骨子里带的三分就温和善良又真诚。不管在哪片土壤上扎根,她都能长得好。所以当年翟明宇那腔拿捏她的理论,才让他生气。到头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刚刚她低声问他好不好,他有那么一瞬间是恨自己的。目光里,翟明宇依旧没眼色地往她身边凑,举着酒杯,一股惺惺作态的故作绅士模样,脸上挂着标准微笑,生怕露出的八颗牙不够齐整似的,怕是脸都要笑僵了。可他连醋意都淡了,神色倏忽倦怠起来,脑子里流转的,全是她拉他手的样子,仰着脸,表情柔和又脆弱,鼻头和眼皮都泛红,像是从前受了委屈来他这里求安慰,低声问他:“好不好?”好不好,这时她哪怕问他要星星,他怕是都要答句好。杜少霆戳他一下:“你魂儿丢了?”梁思谌意味不明“哼”一声:“只是突然觉得,我也挺没有原则的。”分明下定决心,要一个明确的处决,爱或恨选一个,不要模棱两可,到头来她一句话,他什么原则都没了。什么循序渐进,他心知肚明,她谨慎过头的性格,越是拖延越要退缩,所以他才要逼她。但他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好不好?他心道不好,嘴巴却背叛了他。“好。”他说。杜少霆笑一声:“你说的我都好奇,你俩干什么了,让你发出这种感慨。”“没什么,我只是做好当个见不得人的地下情人的觉悟了。”梁思谌自顾自点点头,“挺好,也算是一种人生体验。”杜少霆捧场地一拊掌:“不错,好心态开启幸福人生。”梁思谌笑骂一句:“去你的。”云舒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她安慰自己,他很快就回美国了,即便他回来再频繁,一个月回一次,一年也不过十二次,但他没那么清闲,一边要顾自己学业,一边要看顾悯悯姐,他手头有几项跟朋友一起做的项目,还要提前熟悉集团业务,他能抽空来谈个恋爱,都像是天方夜谭。两年后他才会彻底回国,到时候,或许他就腻了呢?即便没有,那会儿她还在读书,她本硕连读要读六年,如今才大二,a市离家里,好歹也有几百公里的路程。这么想着,她获得了短暂的安定。嗯,还并没有很糟糕。程雪晴举着杯果汁,笑吟吟:“宋煜扬不让我喝酒,什么都要管,真是烦得很。”那脸上都要笑开花,云舒忍不住笑:“真想拿个镜子给你看看。”程雪晴自己都忍不住乐起来:“哎呀,谈恋爱也蛮有趣。”她同宋煜扬暗送秋波,隔着人群相视而望,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我好想亲他。”程雪晴喟叹,“想亲。”或许是聊开了,这会儿也不嚷着对方对自己爱答不理了。云舒抿了下唇,出神的片刻,想起梁思谌,两个人接吻的几次,她都处在惊慌失措的状态里,连去回忆都像是一场罪恶。但或许,她也是共犯。明日梁思谌就走了,飞机定在中午,梁思谌今晚住酒店,杜少霆安排他在顶层的总统套,他一进去,先解了领带,随手丢一边,然后扯开领口的扣子,脱去外套,拆掉手表、袖扣,没什么章法地胡乱丢着,像是在宣泄某种压抑的情绪,然后把自己摔进沙发。杜少霆来看他,进门被地毯上掉落的外套绊一跤,撇撇嘴:“你今晚cos忧郁美男子吗?”梁思谌没什么力气一抬头,眼皮又耷拉下去:“就是后知后觉回过味儿,好像被哄骗了。”以及,想见又不能见的焦躁。他明日就走了,她在家里,答应过她不会打扰她和爸妈过年,也答应了她不告诉别人,于是连临走前见她一面都变得奢侈。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怕是早就估量过,这样拖拖拉拉地互相耗着,耗到他回国,或许耗到她毕业,两个人就这么偷偷摸摸消磨着彼此,没有未来。但她不想要未来,他偏要给。“叫杜若枫带梁思悯出来,然后带上云舒,我想见一面她。”梁思谌倏忽抬头,“我今天陪你在那破地方耗了大半日,你也该投桃报李了。”杜少霆扶了下眼镜,撇过眼,转身捞起自己外套离开:“不要,我答应若若今天陪她吃晚饭,她今天亲自下厨。阿谌,我同她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了,能陪她吃饭的次数寥寥无几,每一次我都很珍惜。所以……”他扭头看一眼:“你想别的办法吧。”一向慷慨的杜总,唯独在妹妹的事上,寸步不让,天上下刀子也不能阻止他陪妹妹吃饭。梁思谌仰面靠在沙发上,似乎是觉得顶灯刺眼似的,抬起手臂搭在眼眶,房间里很安静,杜少霆的关门声后,就再也没有一丝声响了。也忍不住在想,若是没逼她,是不是这会儿也能陪她吃顿饭,同她说几句话。但世间事,确实是难两全的。他想起去年这时候,他和梁思悯被困在美国回不来,他们举家去那边过新年,那是第一次全家一起出国,因为爷爷行踪不定,那时正好也在附近,于是短暂留在拉斯维加斯。梁思悯是在美国长大的,长到十岁才回国,在那之前跟着爷爷住。爷爷久居美国,在那边有不少朋友,一家人去参加宴会,宴会办在赌场酒店,梁思悯觉得无聊,偷偷拉云舒去赌场玩,梁思谌得到消息去捉她们的时候,梁思悯已经输掉了手里所有筹码,坐在那里同一个亚裔热聊。云舒就守在一台老虎机前,安静地有一搭没一搭玩着,同这里许多人的热情大相径庭,她的眼里平静得没有波澜。他在她身边站定,瞧她身边一大堆筹码,问她:“买了多少?”她比了根手指。他不由觉得好笑,十赌九输,这种依赖运气和概率的玩意儿,甚至连技巧都不配谈的东西,她倒是赢了不少钱。大概是没有什么得失心。而且……“你运气不错。”云舒点点头,见他来,就起身,拢了拢筹码让人去兑换,自己揉着脖子看他,“哥,我好困。”“我带你回去休息。”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下次别跟梁思悯出来了,她每次怕挨骂,都要带你当挡箭牌。”云舒笑了笑:“我自己愿意来的。”她每次帮人圆谎,都极尽真诚,因为她确切是心甘情愿,好的坏的,都甘愿,她爱谁,都偏爱,叫人难抗拒。就像所有人说他强势霸道,她却会说一句喜欢,他知道她不是喜欢强势霸道的人,她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真切地喜欢他的一切特质。那时他站在那里,打量她许久,心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又刚好叫他遇见。云舒见他半天不说话,抬手扯他的衣袖,“哥?你在想什么。”“一手的汗,别摸我。”他心脏悸动,眉梢都不自然跳动一下,故作嫌弃说了句。或许是异国他乡,满目都是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身边人便更显得亲近,云舒被他嫌弃,故意把手全擦他胳膊,笑得眼睛眯起来:“别不高兴嘛,我们没有乱来,就玩了一下。”梁思谌撇她一眼:“跟着我,别跟在梁思悯后面跑,她没一点谱的。”云舒无所谓跟着谁,谁要她她就跟着谁。她点头:“好。”但其实梁思悯有时显得张扬任性了些,但大体还是有分寸的,梁思谌见她也没再玩,数落她几句就带云舒走了。那时在车上,他好奇问一句:“这么多年,好像没见你对什么特别喜欢。”云舒思索片刻,却笃定说一句:“有。”“什么?”“我喜欢收集娃娃。”“也没见你多喜欢。”梁思谌太了解,因为大多数是他买给她,世界各地的娃娃,陶瓷的,手缝的,棉花的,树脂的,她偏爱模样漂亮的,色彩鲜艳明亮为最佳,最好不要超过手掌大小,最多小臂那么长的,再大就不喜欢了。她不拘泥材质和工艺,许多甚至廉价,但这么多年,她自己买过的没多少,大大小小他送她的超过三分之二,还有一些别人送的,加起来一个一米宽的展示柜都塞不满。云舒争辩:“很喜欢了,我每年都有买。”那倒是,只是她的喜欢未免太过克制和温吞。-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梁思谌依旧保持着这幅颓废样子,冷哼一声:“不用管我死活,你这个狠心的人。”云舒心脏都发颤,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印象里梁思谌向来都是衣冠楚楚的样子。“哥……”她轻悄走过去,抬手,扯他袖子,声音沉闷。梁思谌倏忽折起身,瞬间收敛起来神色,甚至不动声色扯了下衣服:“你怎么来了。”原来不是说她。“我刚在前台遇见杜大哥,他带我过来的,我要敲门,他没让,让我直接过来,说你……在等我。”其实还说了,他心情不好。云舒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在他走之前来见他一面,觉得他一年回家不了几次,好不容易假期团聚,却有家不能回,新年正热闹的时候,他却要独自回美国,未免有些可怜。“抱歉。”云舒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他原本要等谁?还没等她思考,他清了下嗓子,低声道:“没怪你,我刚托杜少霆办事,他没答应。我以为他又回来,跟他说着玩的。”两个人感情很好,她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要求是对方办不到的。“你……托他办什么?如果不复杂,可以、可以跟我讲。”云舒抬头看他,表情柔和,只是还没适应身份转变,每次被他盯着,都觉得眼前的人特别陌生。“不用了,已经实现了。”梁思谌再难自控,抬手把她压进怀里,声音落在她耳畔,“我想见你,但怕你不想见我。”云舒被勒得喘不过气,声音挤成扁扁一条:“我没有不想。”“想我了,是吗?”他问,嘴唇擦过她耳畔,轻咬了一下,“是不是。”云舒咬着唇,怎么都说不出口。她还是害怕,尽管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尽管谁也不知道,可她还是怕,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满心都是天要塌了的错觉。可她都来了。她为什么要来?她来做什么的?好像一瞬间忘记了,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自己密密麻麻的慌乱。梁思谌克制自己的破坏欲,想狠狠咬她,吻她,逼她说一遍又一遍我爱你。可他最后只是克制地亲了下她的耳垂,说:“骗我一下也行,小舒,我明天就走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显得格外落寞和伤感。云舒咬着下唇,半晌终于开口:“我想你。”咔哒,像是什么无形的开关被打开,梁思谌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终于忍耐力告罄,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唇瓣、脖领,和脸颊。云舒觉得浑身都在冒热气,皮肤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过了电,他的呼吸急促,同她呼吸交缠在一起,逐渐分不清彼此。“哥……”她哀求般叫他,声音细若蚊呐,低得像是呢喃,听在他耳朵,同调情没两样。“我们在一起了,是吗?”他问她,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我答应你暂时不告诉别人,给你适应时间,但不代表我们关系见不得人,小舒……”梁思谌手捧在她脸颊,额头触碰她额头,目光凝视她目光,严肃问她,“我现在是你男朋友,是不是?”云舒的心跳仿佛敲在耳膜上,胸腔震荡,仿佛要破开皮肉撞出来似的,她像是被一万只野兽追,她下意识想要逃,可都到这里,又逃到哪里。她是共犯。共犯没资格叫屈。脑袋缩进沙地里,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终于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慢地靠近他,嘴唇贴上他的唇瓣,笨拙又认真地吻他。其实她还是怕,怕极了,额头都要冒出汗,仿佛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好像随时都能有人会撞开门,看破他们的苟合。她不想这样定义他们的关系。可又不得不去想。云舒吻得认真,她一向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在这种事上,也有一种较真劲。她在模仿,模仿他吻她的样子,越是努力,越要被迫回忆,回忆那些惊慌失措的瞬间,剥除所有的杂念,去摘取那最原始的欲望。她发现,她并不抗拒他的吻,这让她感到另一种迷茫。他的唇形偏薄,唇角锋利,要笑不笑的时候,最显凉薄,亲起来却很柔软,她很努力,可惜连舌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学不会他的掠夺欲,那恨不得要吃了她的凶蛮。“哥……”这一声是哀求,求他别作壁上观了,她已经羞愤得快要无地自容了。她没法再进行下去了,觉得自己笨拙得可笑。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的窗子紧闭,圈出一方密闭的空间,梁思谌伸手摸到遥控,关了顶灯,只留两盏氛围灯,电视也打开,调到音乐频道,随便播些什么。应景的,是首柔和浪漫的情歌,婉转低缓,如泣如诉。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些。梁思谌反倒没那么急,她侧着身子坐,他把她挪过来搁在自己腿上,面对面拥抱着,靠的太近,贴得太紧,她眼泪都要落下来,惶惶看他,“哥……”哥哥要保护妹妹,但他现在不能是哥哥。他抓握她双手,将她牢牢困在怀里,低头咬她下唇,“叫我名字。”半是强迫,半是蛊惑。他动作停住,盯着她看,等她叫他。云舒只觉得他目光如火炬,烧得她灵魂都发烫。“梁……梁思谌。”她不适应,又像是被迫要将他做个区分,委屈又难过,她也咬他,像发泄,又像是调情,惹得梁思谌偏过头去笑。耳鬓厮磨,吻了一遍又一遍。云舒被亲得喘不过气,又觉得气闷,还有愧疚和慌乱,各种情绪压在心头,云舒又开始后悔自己来了。但她已经来了。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是她自己选的,无论如何,是她自己选的。云舒闭上眼,又睁开,终于压下那复杂的情绪,给了他一个拥抱:“你想我,可以发消息,别……别打视频,或者我给你打。”她怕自己不敢接。以前哥哥也没少给她视频,动不动一个视频弹过来,可她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做不到转换关系后还同以前一样。梁思谌刚找到一点情侣的感觉,转瞬被她破坏殆尽,他忍不住冷哼一句:“到头来我还是你见不得光的情人,见不到人,我连主动拨个视频的权利都没有。”云舒似乎找到拿捏他的窍门,捧着他的脸,啄吻三遍,低声哀求他:“哥,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去适应。”梁思谌沉默许久,思绪千百转,最终还是点了头:“那你不许不回消息,不许玩失踪,不许冷处理我,也别想逐渐淡化关系,云舒,回国一趟虽然有点累,但并不难,你学业忙我知道,但一天分给我一点时间不难,你如果冷处理我,我既然能陪梁思悯读书,也能雨露均沾地陪你,都是妹妹,爸妈没道理厚此薄彼地反对。”云舒气闷,绷着脸,恨不得咬他一口,她抬手捂住他嘴巴:“你不要这么说话,我不喜欢。”总是咄咄逼人。梁思谌冷冷看着她:“不喜欢这么说话,那喜欢我吗?”云舒抿着唇,不吭声。“说话。”从小到大,他最喜欢说这两个字,有时身边人都看不过去,说你哥哥好过分。她沉默摇头,因为明白,他骨子里并不是强势蛮横的人。但现在,她确实觉得他蛮横,于是凑过去问他:“你都没说喜欢,却要逼我。”“我说过很多次,我爱你。”梁思谌轻抚她的脸,仿佛觉得那张脸有魔力,害他多看几眼,都要忍不住吻她,一遍又一遍,不知餍足。云舒睁着眼,无辜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爱她。“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敛眉,有时连他自己都费解,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他不知道觊觎养在家中的妹妹多少显得卑鄙无耻吗?难道他没有羞耻心和自尊吗?他不曾痛苦挣扎过吗?可偏偏就是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心跳不会骗人,闭上眼睛,塞起耳朵,恐怕躺在棺材里,只要嗅到一点她的气息,都要灵魂发颤。云舒不明白,她惶惶然地看着他,但哥哥永远值得信任的本能,驱使她轻吻他的眼睛。她什么也没说,她轻松就把那个问题又避过去了,梁思谌都要怀疑她故意的,她看起来那么木讷乖巧,但其实聪明得很。但一个轻轻的触碰眼睛的吻,就击碎了一切,比今晚所有的吻加起来都让他颤抖。“哥……我要回家了。”她捧着他的脸,温柔地宣告这个残酷的事实。像是午夜梦醒时分,他盯着她,眼底都氤氲起恨意,“我像是你养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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