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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庐陵正月十八,一大清早山门就热闹起来。太平公主斥重金举办夜宴,欲与神都上元盛会争光,可惜闹出血案,一连死了?四人,山庄里人心惶惶,根本没人有心思参宴。众人在雪山上煎熬地等?了?好几天,终于山路通了?。无论宾主都长松一口气,忙不迭套车下山,生怕走得晚了?一步就又被厄运缠上。山庄门口,车马如龙,各家奴仆呼来喝去,争相抢路。明家的侍从不断往马车上搬东西,明华裳裹着斗篷,和众人道别。明华章对江陵说道:“这些日子打扰江世子了?,多谢!”江陵坐在马车里,豪迈地挥手:“多大点事。可惜我带来的好酒还?没开封,你们?哪一日有?空,不如我们?……”明华裳一听,连忙转移话题:“快看,前面有?空位!江世子,快点走吧,再不走路又被堵了?!”江陵赶紧探出头?看:“快快,卡住那?个?空位,不许让人超过!那?我先走了?,等?回神都后,你们?一定记得来江安侯府喝酒!”明华裳嗯嗯应下,完全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宝宝从江陵旁边探出头?来,好奇地朝后张望。明华裳脸上的不舍真挚了?许多,用力挥手,等?江家的马车再也看不见后,她还?是一脸留恋。明华章问:“你真打算去江安侯府?”明华裳诧异地看了?明华章一眼:“不啊。二兄,你怎么会有?这种疑问?”明华章叹气:“君子言出必行,你既然不想去,那?答应他做什么?”明华裳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黑眸颇为无辜:“要是不这样说?,他会走吗?”明华章一时竟无言以对?。哒哒的马蹄声渐近,明华裳和明华章回头?,看到任遥牵着马走过来。任遥穿着利落的胡服,手臂、小?腿都用护具扎起,英姿飒爽,雌雄莫辩。她行事亦很男儿气,握着缰绳对?他们?兄妹略一抱拳,道:“筵席千日,终有?一别。我走了?,再会!”明华章同样抱拳回礼,明华裳笑着道:“任姐姐,记得汤食记的馎饦!”任遥抬腿飞上马背,背对?着明华裳挥了?挥手,洒脱道:“记住了?。”她说?完,高叱一声,座下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毫不在意前路积雪皑皑,车马塞道,十分危险。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任遥的马贴着江陵的车掠过,正好甩了?一兜雪到车窗里。江陵掀开车帘,怒骂道:“是谁啊,把雪溅到小?爷脖子里了?!”明华裳瞧着任遥策马奔腾,恣意张扬,眼中?颇为羡慕。她回头?,眨巴眨巴眼睛,试探地问:“二兄,我能不能……”“不能。”明华章无情斩断了?明华裳的妄想,“就你那?半吊子骑术,在平地上骑马都不利索,还?敢在雪山上骑?去坐车。”“哦。”明华裳恹恹应下,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说?:“路上车这么多,除了?任娘子这种将门虎女,别的马想快也快不起来。二妹妹想骑马,这有?何难,我的马十分温顺,可以自己走山路,马上的人只需握紧缰绳就行。二妹妹想骑的话就骑我的马,我替妹妹坐车。”明华裳脸上笑容微僵,一下子给她整不会了?。其实,倒也不必。明华章嫌弃地瞥了?谢济川一眼,道:“滚一边去。你也真好意思说?。”谢济川还?是笑嘻嘻的,问:“认识妹妹许多年,还?不清楚妹妹名?讳。不知妹妹叫什么名?,可有?小?字?”明华章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了?,低头?对?明华裳说?:“二娘,你先去车上。我们?马上就出发。”明华裳甜甜应了?声,对?谢济川笑了?笑,就提着衣摆,走上马车。车厢合上后,外面的声音有?些变形,像今天的日光一样,白晃晃的漂浮起来。明华章的语气不算好,也是,女子闺名?不能外传,谢济川直接问未出阁女子的名?字,较真的话是有?些唐突。但不较真的话,其实也司空见惯。毕竟这世上正常人才是多数,没那?么多人天天拿着礼法说?事。很多家族结通家之好,娘子郎君彼此交换名?字,以兄妹相称。谢济川是明华章的朋友,私下问好友妹妹的名?字,也不算出格。明华裳靠着车厢,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车轮声,有?些出神。他们?在飞红园住了?好几天,快离开时谢济川才问她名?字,各中?原因她大概也能猜出来。无非是先前谢济川没将她放在心上,对?她温柔体贴只因为她是明华章的妹妹;但现在他发现明华裳不只是一个?娇娇弱弱的闺秀,稍微还?有?些可取之处。谢济川真正将她放入眼里了?,这才值得记名?字。明华裳陷入发呆,等?她回过神,发现马车发动起来,谢济川站在路边,语含笑意对?他们?说?:“景瞻,二妹妹,路上小?心。我们?神都见。”明华章能对?谢济川不理不睬,明华裳却不能失礼。她掀开车帘,对?着谢济川叉手行礼:“谢阿兄,回见。”谢济川对?她微微一笑,少年站在白雪苍松中?,目送他们?远去。明家的马车越来越远,谢济川唇边的笑也越来越淡。他长久看着马车边那?个?墨紫色的背影,不期然想起那?夜的话。明华章想让太平公?主出手,但堂堂公?主不会在乎庶民的命,她怎么会为了?几个?婢女,落自己驸马的面子?明华章要想替那?三个?女子伸冤,将凶手绳之以法,就必须透露庐陵王。只有?太平公?主得知这些事是冲着庐陵王去的,她才会彻查到底。而一旦卷入武家和庐陵王的斗争中?,明华章就再也没法独善其身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都懂。谢济川沉默了?许久,问:“景瞻,这些事一旦介入就没法抽身了?。你当?真要趟这滩浑水吗?”明华章亦平静道:“我本就没有?选择。”山庄渐行渐远,谢济川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明华裳放下车帘,靠在车厢上,颇有?些无聊。招财见状,了?然道:“娘子,您是不是饿了??”明华裳眼睛噌的一下睁大:“你怎么知道?”“早就给您准备好了?。”招财熟练地从车座底下拿出一盒糕点,说?,“这是八珍盒,各种口味都有?呢。娘子您尝尝?”明华裳高高兴兴应了?。招财揭开盒子,捧到明华裳面前,其中?有?一枚做成白色圆形,中?心点了?一个?黑点,乍一看很像眼球。经历过山庄惊魂夜后,招财和如意看到此物心里都是一咯噔。如意立刻就要打哈哈将这块糕点扔出去,没想到明华裳却和没发现一样,最先挑出这块。招财正要张口提醒,明华裳已经一口咬下半个?“眼球”,招财噎了?一下,默默合上嘴。她们?家姑娘真的好胃口……也是,再厉害的妖怪也是飞禽走兽修炼来的,吃掉就好了?。明华裳吃得香甜,其实,她并非没发现这块糕点的异常。她只是觉得不能把晦气带回家里,干脆在路上吃掉。只是明华裳不懂,魏王、定王想制造怪谈,撞鬼有?那?么多种表现形式,为什么偏偏是挖眼?挖眼,或者?说?眼睛,代表着什么?明华裳想不通,只好又咬了?一口眼睛状的糕点。车外响起清脆的马蹄声,旋即,一道清冽的声音隔着车帘响起:“二娘。”明华裳应了?一声,赶紧擦掉嘴边的糕点渣,掀开车帘:“我在。二兄,怎么了??”明华章单手勒马,跟在马车边。后方是嶙峋怪石,皑皑山雪,他一身墨紫色圆领袍,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姿,像是上苍造物时精心勾出的墨迹。他瞥了?眼明华裳的嘴角,说?:“二娘,山庄里发生的事情,出去后不可和人说?,连父亲也不行。”明华裳点头?:“我明白。”“还?有?你感受凶手心理的事。”明华章道,“我不知你为何有?这种能耐,但这不是好事,杀人者?皆狠辣恶毒,你沉浸感受他们?的想法,绝非正途。以后,这种办法你也不许用了?。”明华裳哼唧两声,有?些遗憾。但她想到再用这种办法,就意味着她身边又出现了?命案。相比之下,再也用不着是好事。明华裳微微叹气,慢吞吞点头?:“好。”她答应后,明华章并没有?放松,还?是肃着脸:“哪怕没有?命案,也不能再在别人面前展示。谨言慎行,勿要出头?,小?心被人盯上。”明华裳心想明华章太看得起她了?,她这么普通的人,会有?谁盯上她?她玩笑道:“二兄,这种事你放心,我文不成武不就,想出头?都找不到地方。”明华章瞧着她嬉笑的模样,知道她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对?于她这种小?娘子,哪能想象洛阳除了?万象神宫、市井繁华,还?有?一半隐没于黑暗之中?呢?明华章在心里叹了?声,心道罢了?,这些事本也不该她来操心。她一辈子吃喝玩乐,呼朋唤友,就够了?。·洛阳,紫微城,大内。女皇看完最上方的奏折,抬手,上官婉儿立刻上前,扶着女皇站起来。女皇年事已高,到底不如年轻时那?样铜筋铁骨,不知疲惫了?。才看了?半个?时辰奏折,她就觉得气闷疲惫。上官婉儿在女皇身边侍奉多年,最擅察言观色。她看出女皇累了?,善解人意道:“陛下,丽春台的梅花开得正好,不如您去丽春台散散心?”女皇淡淡嗯了?一声。上官婉儿侍奉着女皇,众多宫人、女官簇拥在后,陪着女皇往御花园走去。前些日子洛阳刚下了?场大雪,宦官们?将贵人要走的路扫开,但屋顶、墙角、树梢还?压着雪,放眼望去紫微城宫阙连绵,宛如天寰。女皇行走在高高的汉白玉回廊上,两边飞檐斗拱,红柱重?叠,无数侍从静默地跟在她身后。她已有?七十高龄,这个?岁数放在普通人家都该老糊涂了?,但女皇依然脚步健朗,眼神犀利,手里握着帝国最高权力,没有?任何人敢把她当?一个?老妇人看。女皇一边赏雪,一边随口般提起:“听说?前段日子,庐陵王行馆里的宫女死了?一个??”上官婉儿心里抖了?抖,她小?心觑女皇的脸色,奈何女皇十分平静,连唇角的沟壑都是那?样深不可测。上官婉儿收回视线,心中?飞快盘算,但又不敢停顿太多时间,最后提心吊胆回道:“回禀陛下,是有?这么回事。天冷了?,今年雪又极多,宫人们?耐不住寒,病去一两个?也不是罕事。”女皇点点头?,又问:“太平呢,回来了?吗?”这两个?问题风牛马不相及,看起来毫无关联,但上官婉儿却觉得不是偶然。她们?这位女皇绝不会说?无用的话,女皇问完庐陵王后,突然又说?起太平公?主,是不是太平前两天的来信中?写了?什么?上官婉儿拿不准太平公?主说?了?什么,只能斟酌着回报:“禁卫军昨日来报,说?山雪已除,想来最迟今日下午,公?主就回神都了?。”女皇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上官婉儿却觉得心惊胆战,女皇问这些做什么?莫非,女皇发现了?她曾给太平公?主递话?不应当?啊,她明明做的极其隐蔽。难道是二张兄弟在她身边埋了?细作,告发她的?余下半程路,上官婉儿走得如芒在背,却还?要装出笑脸,依着上位者?的兴致说?俏皮话。女皇年事高了?,在风里没走多久就觉得累,她们?最后没到丽春台,仅在观文殿看了?一会就回来了?。回宣政殿后,上官婉儿来不及休息,立刻为女皇端来暖身的茶。女皇接过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说?:“传庐陵王过来吧。”上官婉儿一惊,本能感觉到欢喜,又赶紧压制住,肃穆行礼:“喏。”天下皆知,女皇如今仅有?两个?儿子活着,幼子皇储被囚于深宫,三子庐陵王被贬斥庐陵,过着圈禁幽闭、朝不保夕的生活。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年前,女皇秘密召庐陵王回京。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上官婉儿算一个?,她拿到消息后,立刻就让传信的宫女去见太平公?主。要命的是,没过多久,这个?宫女就死了?。上官婉儿为此心惊肉跳许久,她不相信宫女是意外死亡,但也想不通宫女为何而死。她一直警惕着,等?待着幕后之人出第二招,但一直等?到今日,也不见对?方下一步。上官婉儿捉摸不透,但她更不懂女皇的心思。女皇的心比海底针还?深,她一手将小?儿子拉下皇位,将他囚禁在宫中?,不许见外人,却又立他为皇储。如今同样的套路出现在庐陵王身上,女皇秘召庐陵王入京,却又迟迟不见他。这一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连上官婉儿这种伺候了?十多年的近侍都糊涂了?。幸好,在上官婉儿被自己的猜测吓死之前,女皇终于肯见庐陵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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