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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徵苦笑:“仙君霸道惯了,便口出歪理。”萧无音也不否认,只道:“谢灵徵,我方才问你的问题,你可有回答?”谢灵徵蓦地抬头,哑然失语。萧无音并未催促,只是垂着眸,安静地看着他半掩于袖下的右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如自言自语般喃喃:“我不知道。”空气似是略有凝滞,二人均是许久未有作声。谢灵徵眨了眨眼睛,目中酸涩,连带睫上也洇了一层水雾,他似是在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自恢复记忆以来,这许多日子里,我一直在想,想自己对仙君的情,想仙君对我的意。护山大阵横亘天地之间,我亦开始瞧不清自己的心。”萧无音静静听着,面色并无波动。“我自幼孺慕仙君,年少时听得腰腰一曲韶华,见人间十丈软红,便觉知自己生了尘心凡骨,动了要和所爱之人放浪江湖的痴心妄想。然我心中所向是天上明月,不该为我落入红尘。”他徐徐道,“后变故陡生——我心中亦料得必遭此一劫,仙家子弟不应信奉凡俗间的善恶,即便陈修祥不作恶,成灵器不作祟,天道终不容我存,仙君亦对我施以重责,逐我出门户。我虽不言,心中却有怨,我怨仙君分明知我懂我,待我与他人不同,却像他人一样容不得我,于是便自堕泥下,自贱其身,结交伯壶公是其一,实则更有自我放逐之意。只是至此我对仙君的情意未曾有变,亦不曾后悔瑶台寿宴那日所做的决定。”萧无音手指一动,问道:“那如今,便是后悔了?”谢灵徵摇头道:“我虽不悔,却再难寻回那夜听腰腰笛曲之时的心境,我……我心中如有一团乱麻纠葛于一处,叫我四体百骸动弹不得。”萧无音道:“是何心境?”谢灵徵口中微苦,却避不开那双黝黑深邃的眼,方一字一句,不轻不响地应道:“思君则笑,见君则喜。”萧无音怔然不言,这八个字他自然知道,自留声咒中,他听过千百遍,那封从谢灵徵尸身怀中取出的书信不知几次化为抑他心神的梦魇,却又是他无论如何不能割舍的牵连。一室静默,未有人置一词,连朝露滴落屋檐之声都悉数可闻,叩人心扉。“仙君……”谢灵徵许久方道,话音到了口边又抑止了,他转而称,“萧真人。”“萧无音。”萧无音纠正了他。谢灵徵却未能喊出这个称谓,他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似乎仍留存有些微热度,那双始终灿亮如少年的眼睛里漾着不知名的波光,萧无音读不懂那种情愫,只听得他说:“让我想想。”萧无音沉默片刻,乌眸深邃,此时窗外传来一声雀啼,不知为何,他忽然莞尔,颇有些爱怜地抚了抚灵徵的发。仙人罕笑,谢灵徵惊讶地抬起脸,恍惚间只觉时空好似错乱了,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纵容他、宠溺他,又独独亲近他、护佑他的瀛台仙君,跨越时光,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像过去那般解释:“我从未想过,你我之间会有此一问——眼前看不真切,心中亦看不明晰,但我不想妄然应答,也不愿逃避心意。你、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好不好?仙……”称呼尚未出口,他便觉知不妥,几个称谓在喉咙口滚了滚,最终他不自觉间试探地喊道,“师尊?”萧无音一震。谢灵徵自以为失言,刚打算改口,便被温热的指尖捺住了唇。萧无音凑上前去,五指插入他的发中,温柔而珍视地从他面侧抚过,轻声喊道:“徵儿。”他被紧紧地拥在怀里,两具身体紧密地贴合,本应热的如今冰冷,本应冷的如今炽热。窗外一群鸣鸟不知因何被惊起,扑簌簌四下飞去,缘窗而生的一丛花藤被拂乱,满枝向阳花伸进窗来,抖落了一室芬芳。萧无音自此留宿在谢灵徵府上,两人对当夜之事绝口不提。谢灵徵所住之地位于长明街街头处,原是泥间僧旧邸,泥间僧许久不与众鬼往来,携妻儿搬进了鬼僧嗔悟所居塔寺,这府邸就让给了他的新“拜把兄弟”谢灵徵。这些日子谢灵徵较之一年前已然清闲了些许,众鬼奉他为尊,他执意不愿,在锁石坡刻下七律十戒、雷霆一击斩山立剑后,便渐渐将手头事务移交予各方贤士,自己逐渐抽身其中,复又动了四方游历、饮酒仗义的念头。鬼道之人自想留他,三天两头拿一些琐事去向他“讨教”,他也不立刻全数推拒,就在书房中斟一盏清茶,燃一缕熏香,每日抽不长不短的时间会见来客,支着颔提着笔,看似神色淡淡,气度悠然,颇学得些“位高权重”的姿态,实则百无聊赖地在手上簿册涂画“猴偷蟠桃”,或是“白猫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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