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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第2页)

章素月四十出头的样子,中等个子,腰肢粗壮,稠密的黑发,已有些灰蓬蓬的。淡淡的眉毛下,有一双大而黑的眼睛,陪衬在方圆的大脸盘上。可以想见,年轻时的章素月是个漂亮的姑娘,而现在,眼角已爬上细密的皱纹,本来水灵灵的眼睛,已失去光泽,只剩下善良微弱的有些迟钝的柔光,里面藏着忧伤和苦涩。章素月是去公社找洪伯军书记的,她认识洪书记,跟丈夫去过镇上洪书记家两次。“洪书记和善、正直,他那么好的人,他怎么会让世明进学习班呢?世明又没犯什么事。”

章素月几乎是一路小跑到镇上的,一身大汗。几十里山路,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气力有些不支。她扶着公社院子的围墙。围墙上刷着大幅标语:“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进院就有一个传达室,传达室一个手臂戴红袖章的眼镜老人告诉章素月:“洪书记去县委党校学习了,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你找程副书记吗?现在公社是程副书记管事。”传达室的眼镜老头又说。他见章素月有急事的样子,就好心提醒。

“不找。”章素月转身就走。她听丈夫朱世明说过,这程副书记不待见他,几次在会上批评他,说他还没有治保主任觉悟高。

她要去县城找洪书记。她要救丈夫。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让这顶梁柱倒了。面子没什么,不当大队书记天不会塌,可人必须回来,家里的两个老人,四个孩子,都指望他。

章素月在公路边拦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拖拉机是公社红砖厂的,章素月说尽了好话,还说自己是南塘大队书记的老婆,那司机才答应带她去临水县城。

在县委党校学习的云阳公社党委书记洪伯军一听到南塘大队支部书记朱世明进了公社学习班的消息,顿时就脸色严峻,来火了:“几天不在就翻天了?简直是胡闹!”

洪伯军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中等个子,不胖不瘦。他穿一身褪了色的四个口袋的军装,头发向后梳,脸上轮廓分明,鼻梁挺直,眼睛有神而温和。不是什么惹急了的事,他是不容易动气的。此刻,他站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巨幅牌匾下,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宽慰章素月:“你马上去公社林场接朱世明。我给程为宝打电话,让他放人!”

章素月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说“谢谢洪书记”,就转身往回走。洪伯军叫住她,大声说:“告诉世明,大水把禾苗都冲光了,看有没有办法补种。要他多用心点!我指望他呢。”

章素月从县城匆匆赶到公社林场。她接到丈夫朱世明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他们从林场摸黑回家。这时躲在乌云里的月亮,半白半黑的,像京剧里狰狞的脸谱;深青色的天幕上,有几颗稀疏的星星眨着神秘的眼睛。他们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在他们脚下,草茎被踩折了,发出唰唰的声响,偶尔,他们会听到远远近近的几声狗叫。

“这个时候,东峰该做饭给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吃过了。”素月说。话虽这么说,但她仍放心不下家里的人。

“老大懂事,他不用我们交代。”世明安慰妻子说。

他们还没走进家里的院子,就听到家里的大黄狗不停地“汪汪”叫着,像是哭泣一样。他们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当听到父亲因昏迷已送公社卫生院的消息,素月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她扶把椅子站稳,水也顾不上喝,就跟着丈夫往镇上赶。可他们没想到见到的是父亲冰冷的尸体!

世明认为父亲受刺激,是因为听说了他被关进了学习班的事,是因他而起。

王眼镜去朱家是那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王眼镜从自家地里割了几蔸莴笋,经过朱家门口,正碰上朱西峰放学回家。十来岁的西峰顺口叫了声“王叔叔”,王眼镜就答应一声,把莴笋放在院子门口,进了屋,跟在堂屋里闲坐的朱家奶奶打招呼。他喊朱家奶奶为“婶婶”。

平常,王眼镜也会来朱家坐坐,爷爷奶奶把王眼镜当子侄辈,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奶奶见王眼镜进了屋,就客气地说:“泡杯茶给你喝?”

“不了,我就来看看。”王眼镜说,“今天你们恐怕要自己做饭了哟,素月嫂子去公社了吧?”

“素月说她晚上同世明一块回来。我们不急呢。”奶奶说。

“那可不一定,朱书记进了公社学习班了,还能同素月嫂子一同回来?”王眼镜说。

正在隔壁房里睡觉的爷爷听到了这句话。他是在午饭后喝了杯茶就上床睡觉的,一直没有起来。他感觉胸口有些闷。他和老伴都像鸟儿般孱弱,只能守守屋。老伴还能勉强拿个扫帚打扫房前屋后,而他只能拄个拐杖走动走动,或者坐下来戴个老花镜看看古书。到了下午,他要睡一觉。他一般睡一两个小时,这天下午他睡得久了点。他一直醒着,没有起床。他身上的零部件都陈旧了,耳朵却尖。王眼镜的话,他听到了。他的全身像发瘟病似地打颤。王眼镜的声音如箭一样,刺穿了他的心。

“儿子进了学习班,不会是什么好事。只听说地富反坏右分子进学习班的。他是犯路线错误了,还是其他什么事?他出事了,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王眼镜走后,爷爷颤颤巍巍地走出屋子。奶奶说:“老头子,今天我来给你们做饭吃。要不,晚些吃,等素月回来。”

爷爷一手拄拐杖,一手护着胸口,嗫嚅道:“别瞒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素月去公社,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爷爷几声剧烈的咳嗽之后,说声“痛”,就重重地倒在地上。他是心脏病犯了!奶奶慌了神,拼命地叫他,正在屋里做作业的西峰也过来帮忙,南峰也背个书包从外面进屋了。他们几个人将爷爷抬到堂屋的竹铺上。然后,南峰就去找哥哥回来送爷爷去公社卫生院。

五天后,世明将父亲葬屋后青山之阳。这是朱家的第一个墓地。葬父亲时,世明在坟头肃立,流着泪说:“爸,儿子不孝,您在生时没让您过上好日子,您去阴间了,我给您准备了很多纸钱,您不用省着,每年的七月半和春节,我都会给您烧。您也不用担心母亲,我和素月,还有您的四个孙子孙女都会陪着她,孝顺她。”

世明把四个孩子叫到跟前,说:“爷爷不在了,奶奶很伤心,你们都要和我一起好好孝顺奶奶。你们都长大了,都要懂事。”

东峰郑重地点头,其他三个孩子也跟着点头。经历了爷爷的死亡,开始面对人生的无常,几个孩子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东峰后来知道,爷爷奶奶的婚姻是包办的,爷爷是上门女婿,但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建立了浓厚的感情,用奶奶的话说,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大吵大闹过,爷爷在时,她若有些不舒服,还能向爷爷撒个娇,有病的爷爷拄个拐杖,给她泡杯芝麻豆子茶。可是现在,她怎么可以向小辈撒娇?她跟谁说体己的话?她只能把痛苦埋在心底。

在孩子们看来,爷爷死后,奶奶的神情开始是混混沌沌,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有些后悔地说:“喜鹊叫,贵客到;乌鸦叫,丧事到。什么好事坏事,都是有预兆的。你们爷爷要走,其实有先兆,只怪我太大意。”

一家人就猛然想起爷爷去世前几天的早晨,院子里的大香樟树上,有乌鸦乱叫。一声一声,发出急促的颤音。东峰出门看见香樟树的枝头,有两只乌鸦驻足,它们翘着乌黑的尾巴,像舞台上的小丑。它们抖动尾巴,歪翘着头,乌哇乌哇,叫得让人心里发慌。东峰往树上抛了一颗小石子,打到树叶上,哗啦一声,乌鸦就挣扎似地飞走了,往很远的山上飞。

那一天,奶奶问自己,也问家里人:“它怎么要跑到我们家的门前叫呢?这该死的欠揍的乌鸦!”

“人死如灯灭。就当他是享清福去了。”奶奶对一家人平和地说,“你们爷爷会在天上看着我们过日子呢。我们要把日子过下去。活下来不容易啊!”

喜欢谈论痛苦的往往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而饱尝人间苦难的老人却看破了生死,看淡了一切。奶奶的感慨,是对四个孙子孙女说的,更是宽慰自责中的儿子媳妇。

儿子世明一直在自责之中。生死是上天注定的,这怎么能怪儿子呢?她心疼儿子。儿子当大队书记,要当大队的家,不能把自己弄垮了。她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把悲伤埋葬。老头子走了,她还在,家还在。只要家在,日子就能过下去!

在早晨安静的太阳里,在自家的院子里,少年东峰蹲在奶奶身边,任奶奶用颤巍巍的手抚摸他的有泪水的拘谨的脸。

“奶奶七八十岁的人,她有多坚强。她是我们家的主心骨呢!她疼爱着我们。以后我要多为家里做些事,多孝敬奶奶。”东峰在心里说。

少年东峰站起身,擦干眼泪,进屋给奶奶泡了一杯芝麻豆子茶。他把茶端给奶奶,说:“奶奶,我还有两个月就初中毕业。我上学去了!”

东峰出了院子,走上小路,奶奶朝着他的背影,拼着力气喊:“牛一样地出去,马一样地回来!”

“我晓得了!”东峰没有回头。他回应的声音传向很远,仿佛群山也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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