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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早上刚睁眼就一骨碌爬起来,捞了件蜜合色茧袄往外头跑,海桐忙喊。“头还没梳,脸还没洗呢!”杜若边扣纽子便道,“我去找阿姐。”杜若的闺房设在东跨院北间。东跨院只有北边有房,西墙挨着西厢,晚上海桐把正院通过来的走廊上那扇小门一锁,便是个独立的院子。当下杜若兴冲冲开了妆台底下的小抽屉拿铜匙开门,海桐跟着劝。“元娘子脸皮薄,你说话可留些分寸。”这话在理,杜若踌躇起来。杜有邻虽只是个东宫司议郎,杜家祖上确是阔过的,出了两位相爷。再早五十年,京中童谚还唱过‘城南韦杜,破天尺五’。小时候姐妹俩回城外老宅祭祖,跪在幽深古旧的祠堂里听族中长辈讲古,都背过‘杜家女不得为妾’的训示。杜蘅的性子看似温驯和气,其实极执拗能钻牛角尖,定把此事视作奇耻大辱。一时杜若往正院寻杜蘅,才走到窗下,正听见杜有邻语声沉沉地训话。“你是长女,自当替杜家分忧,怎可推推让让诸多借口?”杜若怔了怔。阿姐懂事,小小年纪掌管家计,照料弟妹,阿耶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当真要违逆祖宗遗训,逼迫阿姐做妾?又听杜蘅低声道,“女儿不敢。”杜有邻冷冷哼了一声,语气颇有不满,“那日你若做这副打扮还算说得过去。”“都是女儿不中用。”杜若只得驻足,片刻杜有邻掀帘子走出来。杜若忙笑眉笑眼黏上去。“阿耶今日起的好早。”杜有邻一愣,脱口道,“你来了多久?”“才来啊!阿姐呢?”杜若探头探脑往门里看,杜有邻瞥她两眼,嘱咐几句用功读书便走开。杜若忙进屋。杜蘅还怔怔站在窗前,满面脂浓粉香,厚厚刷了几层,头上梳的半翻髻,对插了两把金梳,耳旁笼着琉璃环,面颊上斜红也有,花钿也有,身上用湘妃色云纹短襦配的品蓝回纹窄裙,较平日光鲜亮丽许多,可是眉间却愁云密布。她掩了房门挨着杜蘅身边低声问。“阿耶叫你做什么?”杜蘅撩起眼皮,看清杜若身上天水碧的织锦窄袖冬袄,系着六幅银色长裙,裙摆迤逦拖曳,似一汪水。她认得那是极好的镜花绫,光面如镜,唯有南越织得。冬日里人人圆胖三分,独杜若有纤纤细腰,又有这裙子衬托,袅娜不减春时。杜蘅眯了眯眼,强笑道,“坏事传的快,连你三天两头不着家的也知道了。”杜若心底一沉,拉她在榻前绣墩上坐了,“我还以为阿耶是畏惧陈家威势才没有当面拒绝的。”“他?陈家没瞧中我,他失望的很呢!昨日便送了这些衣裳首饰来,嘱我打扮了看看。”杜蘅嗤了声,摘下金梳抹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那梳子上镶嵌了六颗绿松石,摆成两组三角形,有些西南边地风味。她长了一张叫人亲近的鹅蛋脸,圆鼻头,圆眼睛,水汪汪眸光沉静,嘴角惯常噙着一点笑意,今日这笑却是带着冰锋的。杜若大惊失色,双眼瞪得溜圆,不信阿耶竟如此卑鄙下作,将自家女孩儿当做买来的仆婢一般挑拣相貌。“阿姐,你可千万不能由着阿耶摆弄婚事啊!”杜蘅斜睨着她苦笑。“你是读书读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由着阿耶摆弄,难道由得咱们自己挑郎君吗?”“阿姐!咱们堂堂世家女,何必自惭形秽!”杜若大为愤慨,蹭的窜起来,扬声展臂,侃侃而谈。“我师傅说,巾帼不让须眉。早三十年的则天皇后,潇洒强势直如彗星,连皇帝也不如她!她光芒万丈的划过夜空。韦家的女人想做闪耀的小星,簇拥李唐皇室,就不能只会向君王低头,而是要在内弹压六宫,在外参政论政。”妹子太过天真,尽发些不着边际的高论。杜蘅无奈摇头,干脆利落地打断她。“傻丫头,我姓杜不姓韦,韦家女孩儿嫁宗室还是嫁太子,与我什么相干?”“师傅还说,事在人为,不分高低贵贱。况且,韦氏族学里还有杨家、薛家的女孩儿,并非只有韦家人。”杜若摇着她的衣袖,声音娇滴滴地,语气却坚定。“你那些同学,弘农杨氏九世亲贵,京兆韦氏一门出了三个亲王正妃,薛家代代有儿郎尚主。她们都是皇亲国戚,该学该会的,你再精通又有何用?需知女子不能出仕,不能抛头露面做生意谈买卖,只能一辈子在后院打转。那些参政议政的本事,对咱们这样寻常人家,都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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