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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稚杳站在奶油白的厨房岛台前,鲜荔枝放入盐水中浸泡,再拿起水果刀去切芒果。岛台朝向一面窗,望出去就是院子,路灯幽暗,夜色正浓,深静得都见不到风吹草动,倒是那栋玻璃花房里,植物灯亮得醒目,房子周身好似发着光。苏稚杳怔怔望着外面的夜。手里的刀握着,刀刃抵在芒果上一动不动。身后有港乐响起,隔门墙声音依稀,想是赢的续坐牌局,输牌的举话筒唱歌。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是从前在粤菜馆,他放落那台大红酸枝手摇留声机的唱针,黑胶唱片丝丝沙沙摩擦出的那首《你的眼神》的曲调,不同的是,这回有了歌词。“淡淡然掠过,神祕又美丽,他仿似骤来的雨,我也难自禁抬头看你,你偏将心事瞒住……”粤语歌情怀重,听来总是如缠绵的情话,好像是在对谁诉说着深情。苏稚杳出神地听着。想到当初,她还千方百计地追着他招惹,现在想想,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指间的刀柄被轻轻抽了出去。苏稚杳醒过神,遽然抬头,就见他不知何时进到厨房,拿过刀,低头切开她半天没割下去的芒果。心脏跳重了一下。再与他独处在封闭的空间里,内疚就如一根针在她心尖上钻。苏稚杳怀着无颜面对他的心情,支吾着说:“我来就好了,你去和他们打牌。”“切水果发呆,生怕伤不到手?”他垂着眸没看她,慢慢处理果肉,语气微微严肃。不知有意无意,他提到她的手。苏稚杳看他一眼,发现他浓眉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她咬了下唇,心里头有些微妙,绞尽脑汁地思考,想要辩解,又觉措辞都不合适。“我……我没谈过恋爱,没想到是那样的思路……”苏稚杳想说,她本意不是要表达最重要的是手,可惜词不达意。怕自己没解释清楚,她手指攀在岛台边悄悄抠着,小声呢喃:“下回我就有经验了。”贺司屿指尖略一停顿,不作反应,芒果放到雕花果盘里,打开水龙头冲洗刀具和手,刀搁回刀架,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擦着手。“你生气了吗?”苏稚杳声音轻了,瞧着他侧脸,问得很小心。贺司屿做完手上的事,才将目光投过去,注视着她的眼睛,静静注视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没那么重视你?”苏稚杳一刹怔忡。他没要她说明白那样回答的原因,也没问她自己究竟有几分重要,在意的居然是她在听到他的回答后,那诧异的反应。苏稚杳下意识摇摇头。尽管她确实没有想到,他喜欢得这么认真。“你有没有想过……”贺司屿转过身,虚靠岛台,面朝着她,视线低敛在她脸上,眼尾那一点浅淡的泪痣,显得他人在这一刻很深沉,又神秘得有点不真实。他看着她,接着轻声说:“我们之间,你才是那个阿尔法。”苏稚杳被他笼在目光里,眼睫难抑颤动。他的眼睛有显微的本领,能一眼看透她内心深处所有的心思,知道她不信他用情多深,知道她潜意识里的刻板印象,不认为自己真能降住他。就像没人天真地觉得,自己能驯化一头鹰。被这头猎鹰展翅遮拥,已是不可思议的青睐。现在他却说,她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阿尔法,而他是束手就擒的那个。她神思恍惚的时候,表情总是很有几分呆萌和可爱,贺司屿在她懵稚的目光里弯了弯唇,应该是有丝醉了:“所以,杳杳。”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今晚他的嗓子被伏特加浸润过,嗓音低哑却又是柔的,轻唤,苏稚杳的心怦然跳动,喉咙里似是涌动着暖烫的气流,痒痒的,随后她便尝到一股温暖和溺爱的味道。一个最正经的称呼,却比以往任何一声宝贝都让她心潮澎湃。对望间,苏稚杳的呼吸越来越慢。她看见他低下头来,靠近她的脸,深黑的眸子直视着她,对待她像是对待易碎品。安抚的语气。他说:“你不用害怕。”苏稚杳眼前冷不防起了雾。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在安慰她,明明说错话的是她,明明是她该要道歉,是她要剖开心向他证明忠诚……他却好像不在意,哪怕她是虚情假意都没有关系,甚至还要让她相信,在这段感情里,她是千山万水间至上的真理,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他一个遍体鳞伤的人,难道就不怕自己再被她伤害吗?苏稚杳眼睛酸得更厉害,瞪住他,带着浓重的鼻音骂他:“贺司屿,你是恋爱脑吗?”被骂的人倒只是抬起唇角。周宗彦以前说,酒劲有多强,贺司屿的意志力就有强,但当时,苏稚杳感觉他有些醉了,是自愿放下盾牌,任由自己沦陷的醉。“不好么?”他还挺享受这种难得不清醒的感觉:“偶尔低头,也没什么。”“不要你低头。”承受这么多年无人知晓的痛苦,好不容易到今天成为支配者,他值得被所有人仰望。苏稚杳偏心地想着,隔着雾气看他,倔强地不让眼泪掉出来:“我就喜欢看你高高在上,拽得要死的样子。”贺司屿笑得更深了。苏稚杳才发现,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长眸因酒色而迷离,眼尾勾长,像有人在森林深处提了一盏引路灯,惑着你深陷,特别迷人。她想,假如他的童年是完美的,那今天的他,一定是个很温柔暖心的男人。灯光映绰着,晃漾出他眼底七分浓的醉意,贺司屿伸出两指,捏了下她脸蛋:“小小年纪,哪里来的受虐倾向。”苏稚杳几不可闻地哼声,偏开脸不看他:“你喝醉了,我不和你讲话。”贺司屿不能低头。她还惦记着那句话过不去,心想,贺司屿就该是那样子,目中无人,强者为尊。“我很清醒。”他呼出的气息落在她头顶,带出酒气。分明就是醉了。苏稚杳定定看住他,眼神颇有少年老成的郑重:“你说我是阿尔法,那你听不听我的?”贺司屿问:“你想要我做什么?”“去睡觉。”她态度强硬,蹙起的眉眼间却满是藏不住的心疼:“很晚了。”“好。”他唇角弧度浅浅。外面那群人还算识趣,牌桌上也难遇敌手的某人,今晚一副好牌直接摊手认输,谁看不出是想人家小姑娘了,于是都没有打扰小情侣,只在他们一同走出厨房,上楼的时候笑着嘴贫了两句。长辈思想大都保守,邱意浓给他们准备了两间卧室。贺司屿很有绅士风度地送她到房间门口,为她打开门:“晚安,好梦。”他在门口,她走到门内。苏稚杳回过身,盯着他瞧,见他迟迟没反应,她嗔怨:“没了?”他挑了下眉,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装糊涂。苏稚杳瘪瘪唇。算了,也不指望他这岁数的男人能有什么浪漫情怀。
苏稚杳踮起脚,主动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匆匆道声晚安后,就把他往外面推,啪嗒一声,关上门。门与门框重合,她背靠门。脑中盘旋着在厨房时的画面,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你才是那个阿尔法……没想过。但她现在有了些别样的心情,对他。手机接收到新消息,苏稚杳原地靠着门,手机拿到眼前,是贺司屿的微信。他问:【想不想去阿尔卑斯山】苏稚杳眼底渐渐融起笑意。那一刻,虚空的命运穿过心脏,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被疼爱、被人放在心上的实感,就比如她说,想去下雪的地方,所以他就带她去雪山。尽管喜欢他站在高处俯视众生。但要承认,他顺服她的样子,她也很沉迷。苏稚杳轻轻敲过去一个字:【想】-于是度假就这么开始了。作为欧洲最高大的山脉,阿尔卑斯山主要覆盖意大利,瑞士,奥地利,法国等多个欧洲国家,被称为大自然的宫殿。他们去了位于瑞士境内的huez高山牧场,两千多海拔的滑雪场,一年四季积满厚雪,白雪皑皑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冰川在阳光和蓝天的反光下,呈现出澄澈的蓝调。苏稚杳没有运动细胞,兴致昂扬地穿好全套装备,踩上雪橇,结果在雪道,贺司屿没护住,她一不留神摔了两跤,就哭哭丧丧地丢了滑雪杖,不滑了。明明原雪又松又软,摔得也不疼,但有人纵容就难以避免的娇气。原本以为这趟就他们俩清静,谁知当天下午一出滑雪场,就撞见周逸那几个神采飞扬地扛着雪橇,兴冲冲奔跑在呵出的团团白雾中,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群人一来,静谧的氛围顿时消散,苏稚杳还在愣神间,周遭已经开始闹得没完。贺司屿皱着眉,冷冷淡淡看着他们,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让他们滚。他们也是死皮赖脸。“司屿哥带我们玩啊。”“好了好了,我们自己找乐子,保证不打扰你们甜蜜啦!”苏稚杳见他们中少一人,下意识问:“宗彦哥没有来吗?”“彦哥警署有活,不然就一起来了。”周逸占着机会就幽怨:“小嫂子偏心,只想着彦哥,堂妹生前就护兄,难怪他说见你就想起……”话说一半突然被人踹了一脚,周逸反省到自己一时嘴快,顿时闭了嘴。贺司屿瞟他们一眼,他们立刻讪笑着溜走。趁着天色没暗下,贺司屿陪苏稚杳在雪原徒步。苏稚杳一身毛茸茸,毛茸茸的贝雷帽,毛茸茸的围巾,毛茸茸的雪地靴,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保暖得很。男人却像是天生有着高热的体温,不怕冷,贺司屿只在正常冬装外加了件深色大衣。“你不冷吗?”“不冷。”贺司屿牵着她裹在手套里的手,苏稚杳走一步,跳一下,脚印踩在松松软软的雪里。不远处是散落的欧式木屋旅舍,三角屋顶覆着一层白雪,四周树枝结着雾凇,像置身童话世界里。安安静静地走了一段路。苏稚杳终于没按捺住好奇:“宗彦哥的妹妹,是怎么回事啊?”“去世了。”贺司屿言简意赅。没想瞒她,就如那天他同邱意浓说的,他和她,没什么不能讲。虽然生前两字已经很明显,但亲耳听到去世了,苏稚杳还是没忍住轻轻惊呼出一声。她一不小心,一脚深陷进厚雪里。贺司屿拉了她一把,说:“七年前,宗彦执行任务得罪了罗西家族的人,他们对付不了他,就绑走他妹妹,给她注射毒品,宗彦赶到时晚了一步,没救下人,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推进硫酸池。”苏稚杳惊骇地看着他,说不出话了。贺司屿站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散开的围巾拢回来:“怀栀比你大三岁,也是从小学的钢琴。”怔愣很久,苏稚杳心绪千回百转。她想到周宗彦总是笑吟吟的脸,想到邱姨似水的温柔,恍然悟到,每个看似平静的人,可能内心都是血迹斑斑。“那他放下了吗?”她心里有些难受,突然很想知道。贺司屿敛了敛眸,似在回忆:“去年有一回喝醉,他说,当时就差一点,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能护住她。”苏稚杳鼻子酸酸涩涩的。所以,他根本就放不下。贺司屿也沉默了,几年前他虽设套让操盘此事的罗西家族的长老付出了代价,但周怀栀的死,始终是周宗彦难释怀的心结。苏稚杳想到周家别墅里,那个被悉心照料的漂亮花房,还有那架陈旧的白色钢琴。她耷拉着眼皮,难过地叹了口气。见她蔫蔫的,贺司屿问:“怎么了?”“每个人都不容易。”苏稚杳颓颓丧丧地低语。他勾唇笑了笑,说她人就这么点大,老气横秋,然后就被她用力瞪了一眼。……港区当时已是晚十一点钟。周宗彦刚办完一桩绑架案,坐警车回到警署。“周sir!”“周sir晚好。”去往办公室,一路都有警员同他打招呼,周宗彦频频点头回应,唇角翘着带括弧的笑,不透露出一丝疲惫。他一身警服修饰着颀长挺拔的身形,进到办公室的更衣间,还未来得及换下,警务机突然响起。周宗彦一边接起,一边将解开两颗纽扣的警服扣回去。“周sir,国际警方有林汉生下落,疑似藏匿在阿尔卑斯山博维峰顶,那里有罗西家族的制毒加工厂,海拔近四千米,大雪封山,很难行动。”周宗彦眸光一闪:“目标地离huez高山牧场距离多远?”“三十公里。”警务员回答。闻言,周宗彦眉头深深锁起来,倏地转身,大步迈出办公室。……与此同时,贺司屿和苏稚杳散步在雪原。日照金山的画面呈现在他们身后。从雪原望下去,能看到遥远的阿尔卑斯山脚下,绿野青葱的小镇,错落着原木色小屋,一辆红色列车从雪中驶出,过原野,像是通往春天的方向。苏稚杳被他牵着走,悄悄去看他轮廓利落的侧脸,贺司屿回眸,发现了她的目光。身陷在美好的风光里,周围的风景仿佛在称颂着。一切都会变好。四目相对着。在她盈盈的眸光里,贺司屿笑了一下,耐心等着她说。苏稚杳眨眨眼睛,看着他,很小声:“wannak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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