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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晚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她扭回头,神情几乎是呆住而显得迷茫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九窍琉璃心?”时琉只当这是什么流传在凡界的、修士里人人皆知的修炼常识,一时有些赧然:“我从小只看过一些医术类的古籍,对修炼,知之甚少。”“也对,毕竟它从未真正出现过,只是存在于仙界传说中的灵物,凡界古籍中没有记载也正常……”雪晚下意识念着,忽地反应过来,“不对啊,你自己明明就——”话未落。堂中忽然下起了雪。——璨白而冰冷的雪,没有一丝风托衬,只轻缓地,扑簌簌地从她们身旁拂落,最后消融在地面。可地上不见一丝雪落的痕迹。食肆之外,凡界正是人间四月天。楼外春光明媚,楼内大雪纷飞,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寒。时琉却没觉得,她甚至有点新奇的兴奋——在身周纷繁落下的大雪里,她感受不到一丝敌意,反而只觉着亲近。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时琉伸出手去。少女白净的掌心朝上,接在面前的空处,几片凉冰冰的雪片落在她掌心里,一点清淡的凉意慢慢融化,渗进她手心。时琉阖上眼睛,嘴角不自觉弯翘起来。果然是真的——每一片融化在她身上的雪花,都好像一丝丝浓醇厚重的灵力,它们欢快地渗入她身体每一条干涸的灵脉里,像一条条极细的水流慢慢汇成小溪。小溪跃过山石,淌过青叶,源源不绝地冲刷着她的灵脉。时琉头一次感受到体内这样充沛的灵气。同在大堂内,另一个人的体验感就和时琉天差地别了。雪晚的眼里没有美极了的落雪盛景。如果一定要说,那楼外春日融融,薄光落入窗内,辉映在她身周的每一片薄极的雪花上,都反起凌厉如刃的寒光。雪晚从未亲身感受过这样铺天盖地的灵气,这样铺天盖地的……杀意。只要她某个呼吸多犯了错,那这片天地的主人一个动念,这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灵力就足够在一个瞬息里将她彻底绞杀。一丝血痕都不会留下的那种彻底。——没错,就是“这片天地”。尽管看起来她们仍旧身处食肆,连桌椅位置都不曾变过,但雪晚能够再明显不过地感知到,此刻所处造化早已与凡界断开,更近似于身处另一片自生造化的小天地中。在这片天地里,规则只由一人说定。即便她使尽解数,也不可能在被湮灭前发出一丝讯息。而雪晚甚至都未曾察觉对方何时、如何将她拉了进来。那人没虚言,藏在道士帽里的金莲救不了她。——金莲是能挡下致命一击,可身处这片造化,若天地都要杀她,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尽是杀机。如何挡得下。不愧是被她师父卜算能覆灭界的,浩劫之“魔”啊。“…”小道士幽幽叹了口气,十分识时务地放弃抵抗。“我并非有意说破,”雪晚自觉得一动不动,表示自己不构成任何威胁,并给这片天地放出神识传音,“我只是不知道,她竟然不知自己的体质本质。”“九窍琉璃心你如何得知。”天地之间自有回声,冷漠无澜。但雪晚毫不怀疑对方的杀意:“卜算。”“天机阁,”虚空里一声冷淡至极的笑,“十六年前我还在沉睡时,扰我清梦的那个蝼蚁,是你什么人。”雪晚无辜地抿了抿嘴。蝼蚁?嗯……对不住了师父,为了你宝贝徒儿的命,想来你是不会介意自己被这样称呼一下的。“我师父。他老人家当年就过世了。”天地将雪落得更凉:“那他欠我的债,就你的命偿好了。”“……等等!”雪晚肃然仰头,“您要是这么说。”“如何。”“他也可以不是我师父。”“?”“噗。”一个极不和谐的取笑声蹦了出来。通后院的门打开,慢条斯理擦着自己手上血污的妖皇笑着走出来:“师父放心,无论何种情况,我决计不会像这小骗子一样贪生怕死,连师门都敢背弃。”雪晚认真狡辩:“我师门一脉单传,我要是死了,才是真的背弃师门、断绝传承。”“好啊,既然如此,不如我干脆替你通告天下?”妖皇擦掉指尖最后一丝血污,停在坐着的小道士面前。他撑住她身前的桌边,略微俯身,血眸妖异。雪晚识时务知进退地往后缩了一点点:“通告…什么?”“就说,天机阁圣女雪晚从今日起退出天机阁,弃暗投明,转进我妖皇殿了——如何?”雪晚:“?”被叫破身份也就算了。雪晚认真的:“你这样可能会把我师父气活过来。”“那就当我替你这个不仁不义的徒弟尽尽孝道了。”雪晚:“?”“还有,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说你们天机阁圣女冰清玉洁、纤尘不染的?”文是非敲着桌面,很不理解地低下头,像要细细发掘一下面前小道士“冰清玉洁”的本质。可惜没发掘出来。文是非嫌弃地直回身,抱臂绕开:“难道你们天机阁给外界占卜,收走的代价是眼睛和脑子?”雪晚:“…………”果然,你不能指望一个妖皇说人话。好想打他。打不过。算了。雪晚在心底里称赞了自己的宅心仁厚,然后转身,看向身侧。旁边板凳上,这会儿多了个“小雪人”。从时琉阖上眼开始,那些本该落向地面的雪片就像有了风向,从四面八方贴覆上来,慢慢包裹住她全身。因为融化得快,所以只有薄薄一层霜白,像结了冰似的。不必特意探知,在场也能感觉得到,“小雪人”的灵力境界,在以一个缓慢但明显稳定增长的趋势,向上提升着。“九窍琉璃心,名不虚传,当真逆天之物。”妖皇轻眯着眼,感慨一番,然后他转向另一个方向,“难怪你要养这么一个小侍女在身旁。”“……”望去的方向,披着雪白大氅的青年公子从风雪来处无声走近。酆业瞥过文是非。他知道他误会了,但懒得解释。只是略带警告的,魔垂下眸子,望了雪晚一眼。那一眼的杀意仍旧未曾遮掩。文是非自然看得清楚,不由来了兴趣,不怕事大地问:“这样天大的秘密,不好再叫人知道,真不杀了她吗?”雪晚:“?”师父救命,这里有变态。好在酆业不为所动:“她教小石榴修行,小石榴把她当第一个朋友。只要她不再提及,我便不会杀她。”“好吧。”文是非遗憾转回。就见对面小道士磨了磨牙,忽地挤出个灿烂笑脸,同样转向酆业,还顺带拿细白的手指一戳他:“妖皇这种嗜杀冷血的东西都知道了,放着界第一的灵物在旁边,他不会觊觎偷走吗?”这次不劳酆业开口,文是非冷笑了声:“除非重伤,否则九窍琉璃心对我来说只有升去仙界的作用——你不会以为,我也像你们凡界的井底之蛙一样,想去仙界那个端着仁义道德实则败类满地的鬼地方吧?”“还有,”文是非冷恹恹地盯住雪晚那根指向他的葱白手指,然后邪性展颜,“再指我一回,我就给你掰下来吃掉。”“?”雪晚立刻握拳,收回手指。她轻咳了声,转了转眼睛:“那几个天衍宗的弟子,你审出什么了?”
文是非不知道从哪变出块玉珏,随手沿着桌面甩给她。玉珏上还沾着血迹。雪晚微微皱眉,但还是当没看到了,她拿起玉珏,以神识快速扫读存在其中的内容——那是四个天衍宗弟子的招供比对。不过显然是被搜了神魂之后的被迫招供。即便早就有所卜算,雪晚的神色还是一点点凝重起来,连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都慢慢晦深,黯淡。须臾后。小道士合上玉珏,隐忍地阖了阖眼。文是非抱臂坐在对面,讥讽笑了:“你应该早就算到了,还来多此一举干什么?不相信同为仙门高士能做出这种事情?”“仙门行事,不能只讲卜算,不讲证据。”“笑话,”文是非冷声笑了,“魔头出世,你们可有半点证据?还是说,天机阁对所谓魔头和对所谓仙门,原本就有两套标准?”雪晚一默,认真抬眸:“无论你信与不信,天机阁中从来不止一种声音。包括我在内,一直有人并不认同将那两卦通传天下。”“可它最后还是界皆知了。”“…抱歉。”文是非一顿,微微眯眼,随即蔑然笑了:“不必抱歉,让界覆灭也好。我们妖魔行事与你们仙门不同,我们敢作敢当,不像你们……”他眼神冷厉刺骨地望了眼玉珏,“只会背地里做这样阴暗龌龊的事情。”雪晚垂眸,沉思片刻。小道士仰起头:“好吧。”“好什么。”“我以天机阁圣女身份,陪你共上天衍宗,讨一个公道。”文是非浑不在意,勾起个杀意滔天的笑:“我妖皇殿想要的说法,还用不着旁人去讨。”“这公道不为你,”雪晚说,“为天下皆知。”文是非听懂了,眼神一动。然后他笑了起来,萦着血色的眸子里波涛汹涌,端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性:“好啊,那我就勉强带上你——”话声刚过半。小道士从桌后起了身,在藏在道士帽下那个莲花形状的凸起上轻轻一点。哗。小道士从头到尾换了一副装束,雪白衣裙,淡金绣纹,白得圣洁如莲,美得贵气凛然不可侵|犯。文是非停在了那儿。一两息后,妖皇血眸晦上深重。他却咬着舌尖笑了。小道士正拧巴着眉心,很嫌弃地低着头摆弄这一身麻烦极了的圣女装束,并未察觉对面妖皇的神异。“走吗?”“走。”“?”雪晚正奇怪这妖皇怎么突然好说话了,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一花,她已经被捏着手腕带出去——“哎哎哎!慢点!”“……?”角落里,狡彘看着街角转眼远去的两道背影,再看看旁边小雪人和阖着眼等小雪人醒来的主人。它沉默地舔了舔爪子。莫名的,孤独寂寞冷,还有点悲从中来。-时琉从这场不知多漫长的修炼里醒来时,凡界的天都黑透了。还是那家食肆,还是那条街,还是那个村镇。只是窗外也漆黑,今晚的月亮被藏在漫天的乌云后面,只有稀疏的星子露出一两点,也像笼上纱似的,看不分明。星子下,连绵的青山匿在夜色里,像晕开了轮廓的山水画卷。这副画卷中,只有极远的一点,像在天的另一边那样遥不可及,可最显眼——那里火光冲天。隔着连绵大地与无数寂静的村镇,时琉竖耳,几乎能听见激烈的厮杀,痛苦的哀嚎,烈火的灼烧,还有刀剑冰冷地刺入血肉的声音。空气中都仿佛弥散开消不去的血腥。时琉刚从灵力攀升了一大截里获得的愉悦瞬时褪去。少女不安地转头(),看向身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披着大氅站在窗前的青年,他侧颜冷漠地望着那里,好像俯视人间的神祗那样毫不在意。到此时,时琉才发现,整个大堂中空荡得只剩下他们两人。连妖皇和小道士都不见了。时琉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她又望了一眼那远在天边的一点火。“想去看看么。”酆业回身,忽然问。时琉:“小道士她也去了吗?”“嗯,”酆业从大氅下抬手,冷白如修竹玉骨的手伸到她面前,“那个小道士叫雪晚,是天机阁的圣女。”时琉刚下意识把手搭上去,就轻抖了下。也不知道是被他的手凉得,还是被这个消息惊得。她愕然抬眸,望着酆业。酆业握住少女柔软又暖和的手,带她走向堂外。时琉回过神,有些紧张:“我记得你在船上说,文是非来凡界,就是要杀天机阁圣女的?”“他跟着她一起去了。”带着小侍女走在夜色中,魔一直冷淡霜寒的眉眼里,此时多了一抹笑意。从上了凡界,魔的心情就很差很差,尤其是在食肆的后厨,顺带听完文是非那边搜魂出来的结果后,他心情就更差了。差到想杀人,最好是很多人。但很神奇。就小石榴醒来的这片刻,他心情就好了许多,好像还能更好一点。也没叫他失望。握在掌心里的少女的手指都颤了下,夜色里她巴巴望他:“那雪晚会不会出事?”“可能会死吧。”魔语气很随意,眼神很恶意。“!”这句反应更大。小石榴直接反手握住他的了。“文是非只听你的,你能不能救救她?”石榴着急得把酆业拉停下。镇上整条街都是暗的。那人眉眼也藏在昏黑如墨的夜色里,只剩下声音低低的蛊人的好听。“能,”魔慢条斯理问,“但我为什么要救她?”“……”夜色里,少女慢慢低下头。好像有些不知所措。魔微皱了眉,低睨着她。他发现自己最近多了个毛病,闲来无事就喜欢逗逗小石榴,最好看她有各种各样的很细微但不同的表情和反应。每多挖掘一丝,他心情都会好很多。可每次她皱眉或者难过,他的愉悦就会变得很短暂,紧跟着就是数倍的躁意卷土而来。这对他很陌生,可越来越频繁。比如现在。酆业转开视线,准备松口饶了她。便是此刻。夜色里响起少女终于艰涩憋出来的声音。“求…求你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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