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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内伙计已经送了冰块上来,丝丝白雾袅袅升起,扑在人身上,全身经脉彷佛都被打通了一般,顿觉清凉舒畅。芸娘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手里的小扇还在摇着,青玉蹲在她旁边,两人各自沉思着。卫铭那番话的后劲儿实在太多。见芸娘迟迟没有反应,青玉先问,“主子,刚才卫大人的话,您可是听到了?”芸娘点头,她正想着这事儿呢,手肘不由撑了起来,身子凑近了一些青玉,压低了声音道,“青玉,我觉得郎君可能是个好人。”青玉愣愣地看着她一双亮堂的眼珠子,不明白那么轰炸的一道消息,她怎么就捂出了这么个道理来。“卫铭说了,七八个钦犯劫下来没人做饭,这说明什么?”芸娘一脸兴奋,分析给青玉听,“郎君恐怕早就打算好了,要救下这批钦犯,早上咱们从城门口回来时,那些百姓是什么样你应该也见到了,个个都有反心,哪里还用得着秦阁老去怂恿,秦阁老多半是被冤枉,由此可见,这次押送的那两个替秦阁老求情的钦犯,也都被蒙了冤,陛下想要他们的命,但郎君心怀慈悲,打算冒险救下他们,青玉,他并非是人们口中的奸臣,他是好人,他是良臣”青玉目瞪口呆。一时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忘了个精光,要真如此,姑爷这不是好人,这是想造反啊。主子高兴个什么劲儿。芸娘见她似乎被吓到了,脸色一正,半带威胁地道,“郎君今日没让卫铭回避,便是将咱们当成了他的家人,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青玉木讷地点头,她又不是活腻了,这等杀头的事,她敢乱说。“主子,那咱们怎么办。”青玉求救的看着她,其实她觉得姑爷当个奸臣,也没什么不好,有权有势,有吃有喝,还能带主子出来游历一圈,关键是替皇上效命,名正言顺,不会掉脑袋啊。芸娘早想好了,“我既与同他成亲,便要相信他。”青玉:青玉不觉得她这莫名相信人的念头有多好,当下泼了凉水,“人家都要纳妾了,您相信啥?相信他半路上给您找个姐妹儿,再生个儿子,叫您一声母亲,让您白捡了个便宜娘亲来当。”这回换芸娘愣住,“他没说纳妾。”当初她被祖母解禁,前去茶楼时,围观她的公子哥儿们,多少人冲着她喊要娶她进门,她难不成当真都要嫁?他也一样。喜欢他的小娘子那么多,他又不是个个都得娶。青玉翻了个白眼,“主子您就长点心吧,就凭姑爷那张脸,也不该让您如此信任,听卫大人话里的意思,那位什么程娘子怕是早就认识姑爷了,芳心暗许多年,这要是遇上,指不定使出什么功夫来,木柴被滋润的再潮湿,他还是木柴,经不起烈火燎。”芸娘:这点,芸娘倒是动摇了。成亲后,两人共行了两次房,芸娘非常清楚他的本事,纳妾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太快,两人新婚才几日,他要是这时候纳妾,说出去旁人还以为她白长了一张脸,中看不中用,没将他伺候好呢。“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芸娘回头问青玉。青玉先且将掉适才被吓出来的恐惧搁在了一边,琢磨了起来,很快便有了主意,“主子,你听过一句话没?”芸娘附耳过去。“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您勤奋一些,不给别人机会便是。”芸娘:芸娘觉得她还是不懂,裴安他可能与旁人不同,不是一般的牛。往后会如何,谁也说不准,尤其是被关了五年,性子磨成了瘟猪子的主仆二人,从来就不懂得何为未雨绸缪。前一刻愁绪还挂在脸上,当茶楼的伙计将建康的美食送上来后,照吃不误。比起临安的名菜,建康的小吃居多。鸡丝浇面,面条拉得细如蚕丝,汤汁全都浸了进去,入口一股鲜味。金灿灿的油饺饵,个头不大,香脆可口,还有五色小糕,小而精致,一口裹入腹中,比什么都实在。边上再有一口木箱那么大的冰块儿解着暑,耳边琴声缭绕,一打开窗户,还能瞧见底下的戏台子,简直就是人生活到了顶峰,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造反就造反吧,只要姑爷有这本事。万一成功了,主子可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要什么没有,她奴凭主贵,自然也会跟着沾光,要不成功,凭姑爷这造反的胆量,敢赌上国公府最后一根独苗的风险,一定也想好了出路。她怕什么。这些年见惯了自己主子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泥巴性子,多少也有些影响,造反不造反,压根儿就不是她要担心的事。“主子,咱们以后不能再这样了。”青玉抿了碗里最后的一滴汤汁,突然有感而发。“怎样?”芸娘吃饱了,有些昏昏欲睡。“咱们之前吧,那是得过且过,可耐不住姑爷是个干大事的人,以后咱们就得多留个心眼子了,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拖他后腿不是?”芸娘一下精神了不少,听她献计。
“明儿起,咱们有空就开始练习拳脚,您想啊,姑爷树敌多,要想抓到他没那么容易,可主子您就不一样了,万一被人掠了去,以此来要挟姑爷,姑爷是救还是不救?”芸娘脊梁一直,“你说得对。”“还有”主仆二人整个下午,都待在了屋子内,一个躺着,一个趴着,规划着未来要走的路。—天色黑了,见裴安还没回来,听着底下的热闹声,芸娘实在没忍住,叫来了童义,打算去楼下走走。裴安走之前交代过童义,夫人想去哪儿陪着就是。童义领着两人出来,刚出后院,迎面便撞见了从外回来的裴安。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似是已经沐浴过,身上已不是先前的那件青色袍子,换了一件紫色的圆领衫袍,依旧是玉冠墨发,立在灯火下,却俊朗得让人眼前一亮。芸娘还未反应过来,衣袖突然被青玉一拽,倾身凑上前来,用蚊子细小的声音提醒她,“主子,奴婢就说吧”芸娘:不就是换了一身衣裳,几个时辰的功夫,他能纳什么妾。“去哪儿。”裴安扫了几人一眼,先开口问她。“郎君。”芸娘回过神冲他蹲了一礼,迎上前,柔声答,“夜里凉快了,想出去逛逛。”说完又问,“郎君忙完了?”“嗯。”裴安点头,脚尖极为自然地往回一转。芸娘看出了他的意思,想起卫铭说的那些话,桩桩件件都是大事,不敢再让他劳累,忙道,“郎君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我逛一阵就回来。”裴安没应,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脸上,观察了一下神色,夜色太暗,好像也看不清什么,低声道,“走吧。”晚上没有太阳,风一吹,确实凉快许多,两人从茶楼出来,沿着跟前的街市缓缓向前。今日的街巷虽不是昨儿那一条,但市面上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且他今日已散尽钱袋,将客栈的屋子都堆成了山,市面上有的基本都买了一份,新鲜劲儿一过,芸娘便也没了初见市面时的激动,也知道他再外面奔波了一日,没主动找他说话,只安静地跟在他身旁,看着对面的几个小孩,站在临水的台阶处拿着柳条枝玩水,不知道有没有人大人看着。裴安将她的‘反常’看进了眼里,大抵猜到了原因。新婚才过了几日,谁能接受纳妾。这时候,她也知道介意了,怎就不想想自己的那句‘邢哥哥’。裴安本打算回来后,第一时间同她说明白,此时突然改变了注意,不太想去解释,只转过头,给了她开口盘问的机会,“怎么了?”芸娘正留意着河边,陡然被他一问,回过头,脸上一团疑惑,脱口而出,“没怎么啊。”裴安:他就知道,这小娘子的脾气不小。他执意要她自个儿问出来,声音放轻了一些再问她,“有什么话,问就好了。”芸娘有点懵,她,她也没什么话要问见他突然停下来不走了,立在原地正儿八经地看着她,到底是明白了过来,对,下午卫铭说的那番话。但此处人实在是太多他等了她一阵,见她目光终于有了波动,却又欲言又止,嗫嚅了一会儿,竟朝着他附耳过来,他体贴地将身子往她身侧偏了下去,那呼出来的气息轻轻地吹在他的耳后,心底的微漾刚浮上来,便听到她道,“郎君,我知道秦阁老没死。”裴安:他眉梢突突两跳,僵硬的神色里,透出了一股几近于无语的无力之感。他们王家,是要拿这一件事,威胁他一辈子?他偏着的身子,忘了收回去,对岸的几个小孩的柳条枝突然砸向水面,猛地扬起来,芸娘正好瞧见,一把将他拉开,自己挡了过去,“郎君小心。”水花从身后落下来,打湿了她半截裙摆,背上,头上都是。幸在夏天水沾在身上,并不凉,她也没介意,低头抖了一下裙摆,又晃了晃头,没去看裴安的脸色,挨着他身侧,继续刚才没说话的完,“郎君当日解救我于水火之中,没嫌弃我的出身,甘愿娶了我这么个毫无背景的娘子,我又怎不知好歹?嫁给郎君那日,我便下定了决心,这辈子,无论郎君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且郎君所做的事情,我并不认为有何不妥,郎君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旁人评说,我心里自有定数,纵然外人如何编排,我都觉得,郎君很很好。”她说完才抬头看他,却见他脸色沉如阴云,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头发上沾着的水珠子。“郎”“你等会儿。”他轻捏住她胳膊,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端起跟前摊主摆着的一筐果子,再走出去,猛地抛向几个孩童跟前的水面上,“噗通——”几声,水花溅起来,对面几个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顿时从头倒脚淋了个落汤鸡。“哇哇”“呜呜”芸娘:他这样的报复行为,当再也说不了自个儿心胸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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