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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了这么一回劫难,真要到阎王那里报了道,他便也认了,可他大难不死,活了下来,那样的大仇大恨烧得他心窝子发疼,一日不报,他都难以入眠,便也不能按照以前的节奏来了。什么旗号,什么把柄,他也不肖得打了,反就是反,他要明目张胆地反了他赵涛。此事一旦决定下来,便没有了任何退路,到那时,他不仅是‘奸臣’,还是逆贼。往后一段日子,他都将会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如同踩在深渊上的麻绳,正是中间最危险的那一段,结果如何,他自己也不能保证。王荆应该已经到了江陵,他得亲自将她送过去,交到王荆手上。她父亲留下来的两千名兵马,再加上顾震这些年所谋划的大业,她在他们手里,比跟着自己安全。倘若他成功了,风风光光地把她接回临安,从此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成功,起码也能同他赵涛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顾震得一个渔翁之利,于她而言,也是好事。她的出路他想好了,心底不觉已松了大半,接下来便是国公府。上回王恩被钟清吓唬了一回,心里生了芥蒂,临行前同自己提了一嘴剿匪,当不是玩笑,明春堂的人一旦动手,赵涛必定会有所动作,说不定还会来一招杀鸡儆猴,一个江湖门派,朝廷只要派出兵马镇压,不出半月便能剿清,剿不清,就有问题了。旁的本事没有,赵涛的疑心比谁都重,迟早会怀疑到他头上,与其被动,他不如先出手,“给钟清递信,让他想办法将老夫人接出临安。”孙良听出来了,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神色肃然地领命道,“是。”“还有”孙良见他神色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开口,以为他还有什么紧要之事,忙上前凑近了耳朵,“堂主请吩咐。”裴安看向他,“带银子了吗。”—适才芸娘换好衣裳,见他立在门口看了自己一眼后,并没进来,而是跟着明春堂的人去了一边说起了话,虽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但看他立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神色突然沉重了起来,目光也变得冷冽,想来应该是正事。堂堂明春堂的大主子,险些丧了命,是该紧张一下。芸娘先付了衣裳的钱,只买了身上的一套。店家刚找回零钱,裴安便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不是还要一套吗,我去挑。”那荷包是从哪儿来的,芸娘能猜到。上回在林子里,她还听过钟副堂主同他诉苦,说自个儿的花销太少了,人家能存这么些银子下来,也不容易。怕他再乱来,芸娘匆匆将零钱装进了荷包,挽住他胳膊,硬拽着他出了铺子,到了外面,才抬头迎向他疑惑的神色,小声地道,“郎君不知道,这铺子里的东西,不咋地”这个他早就知道,一个破村子而已,能有什么好东西。她先将就一下,到了江陵,她想要什么样的,他都给她买。“咱们成亲那日,府上的方嬷嬷进来,打开了好几个橱柜,里面全都是替我置办的新衣,听嬷嬷说,那些都是祖母亲自挑的缎子,请的临安城内最好的裁缝,照着时下最新的款式缝制的,这好东西看入了眼后,再让我从这些俗物里选个拔尖的,不是为难我吗,横竖我一件也挑不出来了”她又道,“亏得我机智,出门时知道郎君入了秋才回临安,夏季的新衣,几乎都装上了,等咱到了江陵,找到青玉,我还瞧得上他这些个粗俗之物?”她说完,故意皱了一下眉头,表情颇有些像平时里的张扬模样。她脸上的狡黠之意明显,明摆着就是在故意揶揄他,裴安却没有半点介意,只觉得跟前的这张脸越看越可爱,越看越离不开,看久了,似乎连心头的仇恨也跟着淡化了不少,怕自己沉迷下去,当真失了斗志,裴安及时偏开目光,牵着她的手往前,也不说话,轻叹了一声。芸娘忙问,“郎君怎么了?”他眉目随她适才一般轻皱着,忍住嘴角笑意,也不看她,逗她道,“没什么,只觉得人生美满,有妻如此夫夫复何求,将来要是遭人嫉妒了可如何是好”芸娘听他一声叹息,道他是又遇上了什么难事,还紧张了一下,陡然听到他这么一声,且他声音还大,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过来,再看明春堂的几人愣愣发懵的模样,怕是都不敢认他了,不由脸色一红,伸手去捂他的嘴。裴安也不躲,甚至还配合地弯下身,让她捂。轻轻柔柔的掌心盖在他唇上,不再是往日的幽香,而是有一股清淡的药草味。她应该刚上过药。他心口冷不丁地一缩,疼痛绞得他呼吸都乱了。尽管她掩饰得再好,他还是察觉到了她身上的伤,他偷偷揭开过她的衣襟,亲眼看到了她肩上的勒痕,和脚底的水泡。他知道是怎么来了,妇人告诉他,见到他们时,她正用绳子拉着他走在林子里。
她才十六岁,入秋才到十七。夜里看到她小小的身影躲在草堆后,往肩头和脚上抹药,一声都没吭时,那一刻他宁愿她就那般将他扔在林子里。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当初她嫁给了邢风,就不会有今日的劫难。他那样争强好胜,万事不服输的一个人,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在面对她时,却头一回没了自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她一个安宁优渥的家。若他这回真死了,回不来了,也会替她祈祷,往后余生能有一人陪着她,不再让她受半点苦楚。她容颜绝色,性子温柔体贴,这般好的小娘子,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不喜欢。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放手,便会立马失去她,可这样的念头一浮现出来,胸口实在太疼,他又不想将她托付给任何人了,无论如何,他也要活下去,亲自陪着她走过人生岁月,看着她从小姑娘到为人母,再到白头,她怎么样都好看,即便老了,必定也是光彩夺目。他艰难地咽下喉咙,眼圈有了红意,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拉下来,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走到她前面,蹲下身将她往背上一搂,背着她走向马匹。芸娘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怕他摔了,也不敢挣扎,只红着脸拍他肩头,“郎君,你放我下来,我能走”“不放。”他咬紧了牙,俊俏的面容一股子坚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圈到底是红了透。芸娘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又听他轻声道,“一辈子都不放。”他语气坚定温柔,如同一道春风,从她心坎上挠过,她一时失语,忘了反应。两人是被逼迫才成的亲,彼此心里都明白,并没有半点感情,芸娘也从未指望过他们能像那些因感情而成亲的夫妻,婚后拥在一起,说着甜言蜜语,许着一辈子的海誓山盟。说句不好听的,等他哪天腻了,再去接一个新人进来,她又能如何?两人说不定自此以后连面都很少见,她只想着做好当妻子的本分,尽量经营好这一段婚姻,至于旁的,她从未去想过。可那是从前,如今他们一道经历了生死,为这段平淡的婚姻,增添了血肉,似乎哪里又不一样了。彼此扶持而来,谁都没有丢下谁,放弃谁,在绝境之中,相依为命,也曾是对方最后的希望。芸娘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听了他的话,只觉心口涌出一股暖流,鼻尖生涩,内心却暖烘烘的。她不再拦着他,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脸轻轻地贴在了他身上,感受着这幅宽阔结实的后背给她带来的踏实。他能替她遮风挡雨,能让她内心安宁,不惧不怕,她也想让他背着她走一辈子。母亲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当年父亲和她也并非青梅竹马,一见钟情,后来慢慢地才培养出了感情。或许等他了解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的好之后,也会慢慢地喜欢上她了呢一想到喜欢,她心口冷不防地突突两跳,脸颊枕在他背上,一点一点地发着烫。曾经她以为她喜欢邢风,但如今再去回想,似乎少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楚了,只知道若是重来一回,将她放在十字路口上,让她选,是嫁给邢风还是裴安,她还是会选择身前这个背着她的夫君,裴安。察觉到她的动作,裴安又将她往上搂了一些。这样背着她走下去的感觉太美好,他有些舍不得走完,唤了她一声,“芸娘。”“恩。”“若当初我没上门,也没同意与你成亲,你嫁给了旁人,也会对他这么好吗?”会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为了他什么都能做。那日在船上他没问出来的话,如今终于问了出来,结果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人生没有‘倘若’二字,她若是嫁给了旁人,便又是另外一种生活,哪里容得他再来想这些事。她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想说不会,可又有些不现实,一听就知道在骗他,她只有实话实说,“应该会相敬如宾吧。”当初她是走投无路,谁娶她,谁便是救她于水火的夫君,她都会珍惜,对他好。但他没有不娶自己,她的夫君是他裴安啊。她很高兴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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