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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逸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双拳,颤声道:“去岁,北狄大军以三万重兵围困兰山城,守城三月后,承恩公下令紧闭城门,令满城将士只守不攻,等谢大元帅率金鳞军驰援。”“当时,城内兵困马乏,后方粮草供给早就被北狄人截断,到后来将士们只能以树皮、草根度日,饥饿难耐,伤病累累……”说话的同时,明逸的眼神飘忽不定,眼珠子骨碌乱转,满含惊惧犹豫之色,又用眼角的余光去瞥扶栏而坐的萧燕飞。见少女的右手漫不经意地把玩着团扇,一会儿转头去看外头街道上的杂耍,一会儿又侧身跟顾非池交头低语,团扇遮挡住半边面庞,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皆是眉眼含笑。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仿佛仅仅把自己当作个说书的先生。明逸心里忐忑不安,说话间门便支支吾吾起来,嗓子干涩难当。萧燕飞慵懒地以团扇遮着嘴,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无趣。”团扇后露出的那双乌眸意兴阑珊地扫了明逸一眼,仿佛在说,连个故事都说不好。“知秋。”萧燕飞轻唤了一声。知秋便又朝明逸逼近了半步,哂然一笑,娇俏飞扬,可眼底却是冷冰冰的。见这丫鬟要把自己打发走,明逸才终于咬咬牙,吐露了一点关键的信息:“城破的那一晚,我负责守南城门。”“半夜,承恩公悄悄带兵开了南城门,说是要带兵突袭北狄人……可……”“可谁想,北狄人早就潜伏在城外,他们来得太快,城内守兵根本就来不及关城门,而承恩公非但没有迎敌,反而弃城而逃。”“北狄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自南城门直入兰山城,进城后,宛如狼入羊群,大开杀戒……尸横遍地。”明逸一口气把关于兰山城的事都说完了,面色惨白,气息颤抖。其实,他还是藏了一些话没说,当他发现北狄大军入城后,就赶紧去找了父亲明赫与大哥明述,劝他们赶紧带亲兵从北城门离城,可是他们不愿,说要与满城将士、百姓共存亡……他不想死,就主动说,自己带曜哥儿躲起来,怎么也要为明家留下一条血脉。父亲看着他的样子明显很失望,但是还是应下了。于是,他活下来了。“……”萧燕飞久久说不出一个字。这还真是肮脏!萧燕飞侧脸看向了旁边的顾非池,顾非池安静地提起白瓷酒壶,目光凌烈,如一把出鞘的剑,寒气四溢。顾非池给萧燕飞和他自己各斟了满满一杯酒,再将酒杯推给萧燕飞。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萧燕飞执杯慢慢地又浅啜了口酒水,淡淡道:“我可以救你。”“真的?”明逸大喜过望地看着萧燕飞。“只是……”萧燕飞将手里的白瓷酒杯转了转,唇畔如暖阳般的笑意荡漾在脸上,让她的眼角眉梢似夏花般明艳。这个“只是”又让明逸瞬间门心提了起来,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忐忑不安地仰望着萧燕飞。“明逸,”这次开口的人是顾非池,声音冷冷淡淡,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又有种高高在上的威压,“你去把这些话跟皇上说一遍。”什么?!明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表情像是吞了刀子似的。顾非池徐徐又道:“在明天早朝上。”“不行。”明逸脸上露出惊恐如见鬼般的神情,从心底嘶哑着喊叫出来,连连摆手,“不行的。”“承恩公是不会放过我的!”“承恩公?”萧燕飞似笑非笑地抬了眼,“在天牢的那个吗?”“……”明逸哑口无言,面色如土。萧燕飞的声音隔着团扇悠悠传来,“你是希望他出来呢,还是出不来?”明逸支吾其词:“我……”“你想报仇吗?”萧燕飞又问。报仇?明逸周身剧烈一颤,一股浓烈的怨恨自眼底深处浮现,又赶紧谨慎地藏好,仿佛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萧燕飞怜悯地看着他,叹道:“满京城都知道,你明逸是柳嘉养的狗儿,随时都可以拿出来遛遛。”“不是的!”明逸尖声反驳,神情又惧又恨。是柳嘉让人把他从那口枯井里拉出来的。可也是从那天起,柳嘉仗着拿捏了他的把柄,不停地嘲讽他,辱骂他,践踏他……动不动就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明逸,你就是我柳嘉养得狗。”“要听话。”那些羞辱的话语挥之不去,明逸的脸色时青时白,低垂的眼眸中,翻涌着异常强烈的情绪。萧燕飞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明逸的脸,不放过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柔柔道:“现在不就是机会吗?”恍如一颗石子坠入心湖,明逸有些意动。是的。只要承恩公柳汌勾结北狄人的罪名定下,柳家就完了。柳嘉也是!柳嘉再也不是承恩公世子,会从高高在上的云端坠入了肮脏的泥潭,从人变成了一条狗。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狠狠地朝柳嘉的身上踩踏,让他在自己的脚下匍匐、跪舔。明逸晦暗无光的瞳孔一点点亮了,漾起恶意的笑。他咽了咽口水,抬眼时,又是一副惶惶的样子,再次对上了萧燕飞清澈的眸子,艰难地问道:“萧二姑娘,你会救我的?”“当然会。”萧燕飞毫不走心地应了。内心想的却是,当然不会。下一刻,她一脸贴心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天天会发低烧,每到夜里就伤口疼痛得难当,以致夜不成寐?”对对对。明逸连忙点点头,眸子又亮了一点。她说得都对。萧燕飞娴熟地用意念打开了左掌心胎记中的急救箱,从里头取出了药,又借着宽袖的遮掩,把药片抠出来,放到了一个小瓷瓶中,交给了知秋。“里头有两种药,睡前各吃一粒,这里是三天份的药。”萧燕飞信口胡说道,“你的药至少要用上一个月。”明逸目光灼灼地盯着知秋手里的那个小瓷瓶,一眨不眨,满眼的热切,恨不得蹿过去一把夺过那小瓷瓶。可他还记得这个小丫鬟刚才轻轻松松就把自己摔了出去,不敢轻举妄动。知秋轻笑了一声,随手把那小瓷瓶抛了出去:“接着。”明逸几乎是飞扑了出去,双手接住了那个小瓷瓶,如获至宝地抓在手心,仿佛抓住了最后的一线希望。他狼狈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干巴巴道:“那……我先走。”他抓着药瓶,生怕她反悔讨要回去,仓皇地下了楼,头也不回。凌乱的下楼声渐远。“他还真是学不乖。”萧燕飞看着楼梯口的方向轻笑出声。真好骗。她的手肘随意地支在扶栏上,绣有银色竹叶纹的宽大袖口松散地垂落,露出一截细腻似白玉的皓腕。她口中的这个“他”指的当然是明逸。注意到在顾非池看着自己,萧燕飞以手托腮,鬓边几缕青丝随之垂落,现出一副闲适懒散之姿:“看什么?”“你。”顾非池坦然道,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笑意一层层地溢了出来,脸上多了几分和煦,宛如春风明月。他的小姑娘真是机灵。她总能了解他想做什么,与他默契十足,哪怕不用说话,只需一个眼神交流就足够了。“给你帮了大忙吧。”萧燕飞得意洋洋地自夸道,漂亮的杏眸弯成了两瓣浅浅柔柔的月牙。“对。”顾非池微微颔首。“你要怎么谢我?”萧燕飞笑容更深,含笑的尾音微微上扬,每个字都透着一股醉人的甜意。再让她撸一把他的鹰吧!她盯着他,等着他反问,她才好提,却见他又摘下了脸上的那半边面具,露出那俊美无俦的容颜,眉眼张扬秾丽到极致,灼灼其华,令人怦然心动。萧燕飞微微一怔,下一瞬,他毫无预警地倾身而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下巴细嫩的肌肤。在她近乎发直的眼眸中,他的薄唇轻轻地贴在她额心,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面颊上……他身上那种似雪落青竹的熏香味再次将她包围。这一吻,似羽毛轻轻柔柔地撩在她的额头。只轻轻一沾,他就退开了。“谢礼。”他的瞳孔浓深似海,温柔地凝视着她,目光似春水般缠绵。他的嗓音本来清冷,可这两个字却说得轻柔,甚至透着几分缱绻,让她觉得自己的心尖似乎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下。萧燕飞的脑子一时有些钝,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捂着自己的额头,掌心似留着他的余温。她
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她心中生出一股甜意(),连迎面而来的暖风似乎都没那么热了。她垂下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扒在栏杆上,下巴压在交叠的手背上,浅笑盈盈,眼角瞟见明逸从一楼大堂的正门走出。萧燕飞轻拉他的衣袖,用戏谑的眼神引他去看楼下:“你瞧他……”下方的明逸显然心事重重,走得极快,下台阶时左脚差点绊到右脚,一个踉跄,幸好他扶住了马车,这才稳住了身体。明逸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萧燕飞含笑的眸子,又转回了头,飞快地上了停在大门口的那辆马车,落荒而逃。“回府。”明逸一声令下,车夫就挥起马鞭,发出清脆的声响。马车沿着熙熙攘攘的振德街上缓慢地前行,车夫吆喝着让行人让路。坐在马车里的明逸依然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那个小瓷瓶,一刻也不敢放手,脑子里还是很混乱。一炷香后,他回到了位于城东的明将军府,夕阳已然西斜,阳光直刺而来。下了马车后,他径直朝自己在外院的院子走去,疾步如飞,走到院子口时,穿了一件牙色褙子的明老夫人闻讯而来,恰赶在他进屋前拦住了他。明老夫人还不到四十,美貌端庄,因为守孝,周身除了发间门一支银簪,不见半点首饰,眉宇间门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轻愁。“逸哥儿,”明老夫人上下打量着儿子,也注意到了他左袖上沾染的血与脓,心疼不已地问道,“怎么样?萧二姑娘怎么说?”说着,明老夫人忍不住愤愤地抱怨了起来,“明芮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让她给你请太医都叫不到,真是白让她当这个宁王妃了,帮不上家里一点忙。”明老夫人眼底浮现浓浓的戾气。而明逸根本就没理她,直接绕过了她,往屋里走去,不等她反应,就“砰”地把门一关。“逸哥儿……逸哥儿!”隔着门板传来明老夫人有些尖利的声音,明逸只当做没听到。他珍而重之地从那小瓷瓶中倒出了里头的药丸,还没指头大小,奇形怪状的。顾不上去琢磨,他挑了两颗形状不同的,就和着凉茶水咽下了药丸。他也没脱衣裳,直接倒头就睡。他已经好些天没睡好了,本就疲惫不堪,两眼一合,就睡了过去。这一觉醒来,外头的天已经快亮了,天际隐隐露出了鱼肚白。明逸有些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没有发热,也没有在夜里痛醒,竟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他赶忙拿过了那个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瓷瓶,轻轻地晃了晃。这里面只有三天的药量而已。他紧紧地捏住了这个小瓷瓶,遥望着窗外那泛着鱼肚白的天际,眸中似笼着一层阴云,眼神狠厉。他会活下去的。()在兰山城那种人间门地狱,在那个狭小阴暗的枯井中,他都活下来了。现在,他只是生病了而已。萧二姑娘会治好他的!明逸的双眼灼灼发亮,心底燃起了生的希望,亢奋地高喊道:“余道,备朝服。()”在明家一家殉城后,皇帝除了给明逸銮仪卫千户的闲差外,还恩赐了一个≈ap;ldo;昭勇将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的散阶虚衔,勉强有了上朝的资格,但皇帝准他不用上朝,明逸也就从来没有去过。他怕所有人看到他时,露出那种惋惜悲悯的眼神,那种眼神针对的不是他,而是明家,有一次,他还曾听到他们背着他唏嘘不已,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他大哥……明逸憎恶那种眼神,可今天他不得不去直面这一切。早朝是不可以迟到的,他以最快的速度穿上朝服戴上官帽,坐着马车赶往午门。恰好赶在宫门打开前,跟在文武百官的后方,进了宫,一路朝金銮殿方向走去。这是明逸节完整章节』()”“承恩公是有过,在他御下无能,没有约束好武安侯,而非通敌谋反。”“他刺杀大皇子也是无意之举,是被武安侯误导,以为追击的是潜伏在幽州的北狄探子。”皇帝说得振振有词,这若是普通官员怕是早就被皇帝的威仪压了下去,可顾非池又岂是普通人。顾非池自然不会退,与皇帝据理力争,从承恩公府中查抄出来的证据一件件地呈到了御前,但皇帝总有各种托辞,三言两语地替承恩公开脱。整整三天,早朝上君臣互不相让,每一次的结局都是皇帝被怼得无言以对,然后要么头痛唤太医,要么就拂袖而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是在拿武安侯为承恩公顶锅。谁也都看得出来,顾非池这边呈上的罪证确凿,皇帝是在胡搅蛮缠。因着皇帝坚决的态度,三司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审理此案,姑且先拖着没开堂。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三人暗暗地交换着眼神,本来以为今天又会是皇帝与顾非池的主场,不想竟然突然跳出来一个明逸。这无疑给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火上浇油。明逸依然垂着头,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在他身上,他满身冷汗,但还是坚持把话说话,说起承恩公在兰山城如何畏战不出;说起承恩公父子一日半夜为北狄人开了城门,并弃城而逃;说起北狄大军是如何一涌而入在城内展开一场血腥屠杀,又一把火焚了兰山城……上方,皇帝的脸色愈来愈阴沉,似是被人用笔一点点地描上了墨,周身的气息更是如疾风骤雨。明逸结结巴巴地把兰山城的始末说完了。最后他咬牙抬起了头,两眼通红地看着皇帝,大声道:“皇上,明家上下誓死效忠大景,效忠皇上,家父家兄力竭战死,明家百余口全都死在了兰山城,与城同亡,皆是柳汌之过!”他的面容苍白,浑身上下绷得紧紧,并不高大的身躯在这金銮殿上显得如此渺小,看在这满殿官员的眼里,不免心生悲悯。尤其是那些武将更是有种感同身受的代入感,一张张刚强的面庞上涌起义愤。皇帝气得手脚发凉,浑身直发抖,唇颤如筛糠,艰难道:“明逸,勿要信口胡说!”皇帝用警告威逼的眼神射向了明逸,神情阴戾。“是啊。”顾非池平静地站在武官的队伍里,一双黑眸波澜不惊,淡淡道,“在君前信口胡说可不成,那可是欺君之罪,明千户可有证据?”周边群臣窸窸窣窣地骚动不已,全都目光如炬地望着明逸。明逸被这么多人看得有点局促,身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有。”他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信封,然后撩袍跪在了冷硬的金砖地上,先重重地磕了下头,随即双手将那信封呈上。“这是承恩公柳汌通敌的证据。”“上面有柳汌的手印。”说着,明逸又垂下了头,心脏怦怦直跳,脖颈上根根青筋时隐时现,声音发紧。“还请皇上过目!”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满堂再度沸腾哗然。一道道如烈火般的视线全都定在了那封小小的书信上,似要将它灼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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