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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酆建国后,东都已经太平了二十余载,从未发生过动乱,今夜突然一场兵变,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大半夜街头的人聚成了堆,宾客连姑娘戏曲儿都不看了,齐齐从酒楼茶馆里走出来,望着内皇城的方向,议论纷纷。行门侍卫已在街头巡逻。百姓个个都围了上去,询问里面的情况,“官差,贼人可压下来了?”官差倒是给了大伙儿一颗定心丸,“区区叛贼,有何可惧。”众人松了一口气,又有人问道:“是何等贼人如此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叛变,圣上贤名,有目共睹,此人何等奸心,是要将让大酆百姓再次陷入战乱啊”“是啊,是啊”官差这回没答,“不该问的别问,总之是贼人没错,赶紧回去,到底是命重要还是瞧热闹重要”见官兵开始赶人,众人这才慢慢散开。人群中走来两人,还在议论,“当朝能带兵悄无声息闯入城门之人有几个?听说要不是马军司的人,及时把人堵在了在内城门,今夜谁胜谁输,还真说不定”“行门这边烂了一堆,没有一个管用,光靠马军司三百人去厮杀,也真是倒了血霉”温殊色心已悬到了嗓门眼上,再也不敢多听,把帘子一放,催前面的人,“文叔再快一些。”见她神色紧张,晴姑姑出声安慰,“娘子放心,姑爷吉人自有天象。”听了这一路,温殊色哪里还能放心,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姑姑,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该如何心安,早知道昨儿夜里说什么也要进屋去,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温殊色悔得肠子都青了,“天底下哪里我这样当人娘子的,先是一刀子把他戳得千疮百孔,前儿一壶酒再喝下去,险些又没把他气死。”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你这回他要能平安回来,他想干嘛就干嘛吧,我定不会再逼着他了。”晴姑姑继续劝说:“娘子先且不要自责,姑爷人聪明着呢,之前在太子的地盘都能完好无损地逃出来了,如今东都天子脚下,岂会出事”话虽如此说,等马车到了军营,见到里面进进出出全是伤员,一副人仰马翻的情景,晴姑姑心头也不免害怕了起来。温殊色下了马车,匆匆进门,刚报上谢都虞的名字,便见侍卫一脸沉痛,一句话没说,埋头把人带了进去。温殊色腿都软了。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波盖着白布的担架,想看又不敢看,生怕那担架上的白布一揭下来,看到的便是郎君的脸。—谢劭肩头上的箭头已取了出来,消毒后上了药,绑好了纱布,虽没伤到要害,但皮肉之苦免不了。人躺在床上,疲倦地闭上眼睛,可伤口疼起来,脑袋也跟着一跳一跳,根本无法入睡。闵章也受了伤,知道谢劭没事了后,下去找军医包扎,赵淮留下来守门。刚推开房门,端着一盆血水出去,便听到了廊下的动静,抬起头,见一名侍卫领着一位小娘子匆匆下了闯堂。此时虽是半夜,但军营里到处都是灯,亮堂如白昼。小娘子一套雪色襦裙,缃色拖地腰带,裁剪冰绡,从一堆凌乱的刀枪旁走来,轻裾随风还,恍若画里跳出来的仙子。赵淮一愣,这大半夜能寻到这儿来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先前底下的人听说新来的谢都虞已经成了亲,众人还曾私下议论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娘子,才配上了头儿那等绝世容颜。如今一见,方才明白,还是自己见识少了。这天底下还真就有配得上主子的小娘子,一个俊俏,一个美艳,老天确实是个偏心眼儿,所有的眷顾都落在了头儿身上。见人到了跟前,才回过神,忙收回目光,毕恭毕敬地站着,唤了一声,“夫人。”温殊色却顾不得应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水盆,神色哀痛至极,没等赵淮反应过来,抬步便闯了进去,哭着喊道:“郎君,我来晚了”赵淮来不得提醒,人已经进去了,只一脸愕然地站在那。几乎是小娘子开口的瞬间,里面躺在榻上的人便立马睁开了眼睛,可在人闯进来的瞬间,又把眼睛闭上了。这个时候,多半没料到小娘子会来,原本没打算告诉她,是不想让她担心,但她还是来了,心头竟然有些欣慰和期待。在南城山谷中,他身处险境,她前来找到自己的那一刻,还曾激动地扑进他怀里,痛声哭过。如今自己这般身受重伤,躺着这儿,不知道她会怎样。但能这般着急,想必是担心了。金钱名利固然可贵,但比起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便显得太微不足道,自己受的这番苦楚,若是能将她的良心唤回来,也不算亏。常言道失去了才会珍惜,等她再体会一把失去自己的滋味,便会想到他的好,才会去反省她对他说的那一番话,有多不应该。
适才赵淮怕影响他休息,屋内只留了一盏灯,床榻又靠里放在墙边,光线更暗。等温殊色进屋,望了一圈才找到人,一眼看过去,全身就数那张脸最为明显。太白了。温殊色这回是真吓哭了,蹑手蹑脚上前,一面给自己壮胆,就算是真的见了阎王,那也是她的夫君,不会来害自己,一面又害怕他真的醒不过来了,颤颤巍巍地摸到了床前,不敢去看,闭眼先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郎君,你醒醒,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唤了半天,榻上的人一动不动。人都摸到了,似乎也没了那么害怕了,睁开眼睛,近距离看清了那张脸,当真是毫无血色,连嘴皮都泛白裂开了,呜咽得更厉害了,“郎君,你别吓我,你身上不是藏了不少刀子吗,上回你在船上‘咔嚓——’一声便割了那刺客的喉咙,多威风的劲儿,我一直都记得呢,在南城连太子都奈你不何,怎么这回就栽了这么大个跟头,掉到阴沟里去了”听那哭声,悲痛欲绝,小娘子许是真以为他死了,继续抱着他摇,“郎君,我是你娘子,你别丢下我好不好,我错了”脑花儿都快被她摇散了,却努力屏住呼吸,等着她往下说,她到底错在哪儿了。可还没等到下文,突然“啪啪——”两巴掌,拍在了他脸上。谢劭心中惊愕万分,怎么没想到,自己都已成这样了,小娘子竟然还狠心下毒手,当小娘子的手在他胳膊上掐捏了两下后,终于没有忍住,咬牙出声,“别叫了,我还没死。”小娘子一瞬熄了声儿,连哭声都没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他睁开眼睛。两边脸颊还在疼,胳膊也疼,谢劭是真不想看她,眼睛睁开,也没往她脸上瞟,不再存半分希望,“抱歉,没死让你失望了。”他怎么能这么想呢。温殊色赶紧摇头,心头一慌,也不知道为何,便吐出了一句,“没有,我只是想该怎么称呼郎君”谢劭一愣,目光到底是看了过去,昨儿一日不见,小娘子愈发光彩了,随后便从她双无辜的大眼睛内,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小娘子睚眦必报,果然没长心,自己快要死了,她都不放过,还要在他心口上来上一刀。除了她酒后失德,两人好几日都没好好说过话了,如今一开口,颇有了一种雪上加霜,再也好不了的趋势。一时不知道是该把她毒哑,还是把自己耳朵戳聋。胸膛一窒,呼吸跟着急促。温殊色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是有多要人命,赶紧道歉,“郎君别生气,无论你姓什么,你都是我郎君。”她还是别说话了,让他自生自灭吧。扭过头不再看她,也不想再同她说话,怕自己没死在太子的箭下,被小娘子的一张嘴活活怄死了。温殊色却极为高兴,知道郎君没死,还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高兴。不管他愿不愿意搭理自己,自顾自地忙乎了起来,体贴地替他张罗,“郎君渴不渴?”不等他点头,贴心地在他的后颈子下垫了一个枕头,把人给撑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水杯递到他嘴边,轻声道:“郎君一次别喝太多,慢慢来,别呛着了,先润一下唇”水喂完了,又问他,“郎君饿不饿?”,依旧不待他回答,起身出了一趟房门,很快折回来,也不知道从那里寻来了两个蜜桃,用刀子削了皮,再切成小块,一块一块地塞进他嘴里,“甜吗?”小娘子的殷勤暂时缓解了她那张嘴对自己造成的心里伤害。突然发觉她只要不说话,人也不算太坏“我知道郎君疼,睡不着觉,小时候兄长同人打架,被人在后背上戳了暗刀子,半夜嗷嗷叫,非要我在跟前陪他说话,说是只要听到我的声音,就不那么疼了,后来我才知道,我读了半宿的书,他压根儿就没听,早就睡了过去”经历了一场生死,走了一遭鬼门关,身子到底是太虚,听着小娘子的声音,疼痛似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困意越来越浓。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郎君脸上的疲惫,温殊色没再出声,微微凑近,看着他胸前裹住的纱布,血迹一层一层地浸到了外面,并不比裴卿上回的伤势轻。一定很疼吧。手抬起来,用自己的小巴掌,轻轻缓缓地替他扇起了风。不知道是不是管了用,郎君终于睡了过去。一夜漫长,等谢劭再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大亮,人一醒过来,胸口的疼痛便尤其明显,转头打算叫闵章进来,意外地看到小娘子竟还在。人正趴在他床上,睡得香甜。压在胳膊上的半边侧脸,已经变了形,此时一张嘴微微张开,嘴虽小,可那两片嘴唇却红润饱满。瞧那副憨态,应该是趴了一个晚上。心口突然一暖,几次生死关头,都是小娘子陪在身边,比起这份情谊,先前的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好计较的。甚至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想唾弃自己的念头。势利就势利吧,哪个小娘子又不势利呢,大不了今后自己尽量满足她,能得来这片刻的回报,也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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