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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幼安认真看着晏衡,好似在判断他话中真假,同时也露出一丝敬佩之意,他捻了捻手中的朝笏——此时离早朝过去已久,他还一直执着笏,想来下朝后还一直在思考着朝堂上的事。他像是漫不经心地,忽然转了话锋:“晏楼主经营有方,十二楼,可是越来越强大了。”晏衡看着王幼安不说话。“世人皆知广陵张隽水师天下无敌,若是陆战恐要吃亏。然而我听闻,张隽如今,却是有了其他帮手?”晏衡眯了眯眼。“南边的张隽,京都的天子,或许暗夜里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候着,就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幼安走到一副字画前,转过身去背对着晏衡,仿佛随口在评判着时局。但这含沙射影,未免过于明显。他也根本没想掩饰。晏衡的目光跟随着王幼安的背影:“王尚书的意思是?”“我只是想替建历一年的天子问一句,”王幼安淡淡回过头来,看向了晏衡,“乌白头、马生角,晏楼主……你,可还是当年的初心?”他背后,是水墨运笔出的广袤山河,无垠风月。他平静的眼波下藏着精光,仔细辨别晏衡的每一丝反应。而他身前,冒着风雪单衣薄履而来的少楼主低下头,轻轻一勾嘴角,既是欣慰,也是苦涩,又是无奈却无悔。晏衡从衣襟里掏出了六枚飞花令,轻轻放在了身边烛案上。王幼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十二楼的飞花令,他也知道,那是十二楼权利的象征。十二楼历来都是认令不认人,谁掌握飞花令,谁就是主。晏衡如今将十二楼一半的权利都放在了那里,眼睛一眨也没眨。只为他问了那一句初心安在否。“凭此六令,雒都听雨楼、欢雨楼,荥阳梦雨楼,长安拾雨楼,广陵微雨楼,会稽凉雨楼……听候陛下差遣。”王幼安不知道的是,这六枚,便是晏衡所拥有的全部了。而晏衡也没有想到,交出了这六枚飞花令后,他彻底失去了对十二楼的掌控。“见到了?说了什么?”晏衡刚坐上宫门外那辆马车,车后面,谢无秋便大剌剌侧躺在那里,支着手肘问晏衡。“抱头痛哭了吧?互诉情肠了吗?昭平弟弟是不是感动死了,有没有许你一个大官当一当,才聊了这么一会儿,就舍得分开了?”不知道为什么,谢无秋的语气里带着刺儿,听在晏衡耳朵里莫名的不悦耳。晏衡只当他是在车里等了太久,所以抱怨几句。因此他没理会谢无秋的暗讽。可谢无秋被冷落后更加不开心,拍了拍榻子吸引晏衡的注意:“问你话呢?我看看,眼睛哭红没有?”说着,他就一翻身凑了过去。晏衡嫌弃地躲开了一点,搡开他离得过近的面孔:“你老实点吧,车都要被你震塌了。”谢无秋总算看出了晏衡的情绪低迷,他十分意外,试探地问:“不会吧……?难道你昭平弟弟卸磨杀驴,不认你这个功臣了?”“好了。”晏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昭平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弟弟,你别一口一个昭平弟弟叫得亲切,天子名讳你注意着点。”“嘁。”谢无秋不屑地撇嘴,转过了脸去,嘴上还念念有词,“你自己注意点才对,再说了,哪个弟弟比得上我这个小表弟?”晏衡睨了谢无秋一眼,轻哼了一声。只是,他的嘴角却轻轻勾起来了。就一下,又很快被他掩饰了下去。这个小表弟的确还算靠谱,马车是平湖岳的,来时还空空,如今已经被谢无秋贴心地垫上了虎裘,搁了几个小暖炉在上面,所以晏衡一坐下就觉得从头到脚暖洋洋。小表弟是热得不行了,贴到窗边给自己拿扇子扇风,还注意着别吹到晏衡。心情好像一下子就舒畅了,晏衡轻声道:“下次不用这么麻烦准备这些了。”谢无秋嗤了一声:“不准备,你这破身子骨能行吗?”他的话音才落,随意搁在榻上的手却蓦地覆上了另一只冰冷的手,他摇扇子的手一顿,晏衡人也已经坐了过来。谢无秋不知怎的,不敢回头了,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扇扇子。“你不就是个天然的大暖炉吗?”晏衡浅浅一笑,“所以啊,这些,不用了。有你就够了。”晏衡没想把话说这么暧昧,他的初衷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见谢无秋无动于衷,才尽量说得更加诚恳一点,没想到这句话说出去,谢无秋彻底不动弹了,一语不发地盯着车窗帘,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东西。晏衡心道:说错话了吗?也许不应该那么形容,好像还是在利用他一样。他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刚要坐回原来的位置,手腕陡然被谢无秋攥住了,谢无秋将他攥得紧紧的,转过头来,盯着他道:“对。”“嗯?”“我说,你说得对。”谢无秋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拉进了自己的怀中:“有我就够了。”说话间还将晏衡手中的小暖炉抓过来丢在了一旁。“……也不用这样。”晏衡推了一下,示意他不必抱这么严实。谢无秋却丝毫不松手,一本正经道:“你老实点,车都要被你震塌了。”晏衡:“……”“谢无秋,什么东西硌着我……”“是吻颈。”“……是吗?”“不然呢?”“……”雒都的冬雪才刚来,怎么这天,好像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呢?真是费解。阴阳万石阵(1)马车一路驶到安义坊,晏衡和谢无秋下车,闪进小巷子里,往问雨楼的方向去了。迎接晏衡回来的是非歌。晏衡其实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非歌,因此刚回雒城,也没有立即就回十二楼。南边的事,非歌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流觞和铜雀坠河的细节,他应该还不知道。晏衡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所以一直回避。回问雨楼时,非歌亲自出来相迎。他看见晏衡身边跟着谢无秋,眼神不明的闪烁了一下,对他道:“你倒忠心。”晏衡总觉得非歌的状态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他想回避流觞和铜雀的话题,于是越过正堂想往里院走,但非歌叫住了他。“少楼主。”非歌说。非歌很少如此称呼晏衡,因为非歌资历比其他死士都高,又是一直跟着晏守魏的,他看待晏衡就像看待小辈,可是他今天突然这样正式的叫晏衡。晏衡偏过头看他。非歌脸色一如平常沉静,只是声音里莫名多了一些强势:“属下竟然不知,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居然是为了朝廷?或者说……为了东魏?”那是责怪的语气。晏衡略有些晃神。他做所有的事,从没想过需要对谁有什么交代,五死士是他的死士,他也从没有想过,这些人里,有人会不满意他的作为。可是前有妙吾夜隐的背叛,后有流觞的诘责,到了今天,他也不知道哪边才是对错,更不知道非歌的态度。晏衡站在原地不说话,非歌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到底,但却换了一个令晏衡更为震惊的问题:“飞花令呢?”晏衡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非歌……?”“铜雀和流觞的飞花令,在你那里吧。加上铜雀手上,夜隐和妙吾的那两枚,一共,是六枚。”非歌背着手静静道。气氛开始不对了。谢无秋看了看晏衡,又看了看非歌,手不着痕迹地移到了腰间。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让晏衡回十二楼的原因,南边的动静并不小,不是凉雨楼和微雨楼这些无头苍蝇闹得出来的,说明还有一个掌控大权的人在暗中操作,这个人除了晏衡,还有谁,很好通过排除找出来。他不像晏衡对这些所谓死士有那么多信任,这些年他只学会一件事就是,最可信的永远只有自己。五死士的平衡一点点在被打破,如果非歌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一次,他定然不会再甘心屈于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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