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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眉睫,“我明白了。”
烟罗神扶着他起了身,他的腿还没好,站起来时踉跄了一步,两人撞到一起,差点儿摔在地上。幸好烟罗神扶住了他,他是松竹一样挺拔的身条,腰封一丝不苟束着腰,勒出他紧窄的好身腰,圈在臂弯里十分得劲儿。烟罗神觉得很可惜,她还没有同他谈情说爱,也还没有真正让他侍过寝,就要狠下心杀他的父亲了。
话本子里肩负血海深仇的情人通常没有好结果,除非那一心为爱的女主角昏了头瞎了眼。她凝望他光华黯淡的眼眸,觉得他们俩大概真是要没戏了,这双眼无论如何是不会瞎的。
他们去了宁安大狱,狱中阴冷潮湿,空气中还有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一路上一声不响,也不曾露出什么悲苦的表情。他一向这般内敛沉静,好像把所有苦难都埋葬在心里。阴沉沉的牢房里端坐着一个老人,斑白的发,下巴上一圈虬髯。老人听见人声,缓缓回过头,与立在铁栅外的陆远檀对上了目光。一瞬间,他浑浊的眼眸里涌起了泪,沟壑纵横的脸上弥漫着凄风苦雨。
“阿檀……”他哽咽。
“父亲,”陆远檀低低地说,“我来了。”
烟罗神站在后头抹眼泪。父子好不容易重逢,却又要生离死别。她素来是心软的,看个话本子都哭得死去活来,更别提这场面了。可是她也没法子,她是隐岐川的神明,肩负着数万百姓的存亡,她不能为了儿女情长置百姓于不顾。
她挥了挥手,底下人悄没声儿地端上了托盘,上头搁着一壶无色无味的毒酒。烟罗神想了想,又让人取来一杯蜂蜜,尽数倒在毒酒里头,还贴心地搅拌均匀。
那边厢老人沙哑地开口了:“城破那日,为父本就该自尽谢罪,可为父存着一丝希望,南方有为父的旧部,为父想着或许还能东山再起,没想到隐岐川来势汹汹,终究是败于敌手。让你留在孤城里苦守,替为父争取南遁的时间,是为父对不起你。”
陆远檀摇了摇头,道:“为父守城,是儿子应尽的孝道。”
“是啊,”陆云渐老泪纵横,“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五岁读书,七岁习剑,你从未让我操过心。你勤于政务,劳于民生,才十八岁便懂得为父坐镇庙堂。两年前隐岐川兵临城下,你临危受命,拒敌于一线天,苦苦守了两年。而今我让你留在一座必将败落的城,你也毫无怨言。”
陆远檀闭上眼,一滴泪滑落脸颊。他道:“莫再说了,父亲。”
“孩子,二十年来你从未行差踏错,陆氏不因黑貘神而扬名,更不因百年家声而显赫,而是因为你们这些有德行的子弟。可是,”陆云渐蓦然瞪大眼,“为何你竟在此时令家族蒙羞?”
“什么?”陆远檀一愣。
“我一败再败,不曾自刎于帅旗之前,便是为了来宁安问问你,”陆云渐撼着铁栅,震声问,“当你被傅羽穗俘虏,沦为他的床笫之奴,你为何不自尽!?”
陆远檀霎时间脸色惨白如纸,辩解道:“继母小妹失陷敌营,刘擎曾有言,我若死,她们也不能活。”
“她们都是陆家人!”陆云渐咬牙道,“为陆氏死,是她们应尽的本分!阿檀,你堂堂陆氏男儿,成了傅狗贼的男宠。你不死,我有何面目去面见陆氏祖先?”
陆远檀的眸光一寸寸凉了下来,声音也似羽毛般飘忽,“原来父亲忍受委屈千辛万苦来宁安,是为了劝我死。”
烟罗神以为自己听错了,天下哪有盼着儿子死的父亲?她正要开口,陆远檀却侧过脸,轻轻摇了摇头。烟罗神的脏话刚到了口中,见陆远
檀这个样子,全都给憋了回去。毕竟这老头是他父亲,他肯定不愿意别人骂他,烟罗神只好愤愤不平地窒了口。
“父亲,”陆远檀道,“两年前我便劝过你,宛阳与隐岐川差距太大,黑貘神出走,更让民心涣散,人人自危。与隐岐川抗衡,无疑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但你从不听劝,为了陆氏门楣,竟不惜牺牲妻儿。在你眼里,我们的性命远没有这所谓的家声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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