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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芸娘和裴安要来,王老夫人早早让人备好了酒菜。午饭一家人全都到了场,当初裴安同芸娘成亲时,还是被人人唾骂的‘奸臣’,身上气势阴冷,没人敢轻易靠近。如今一身战功,先前的那些人命官司也都洗清了,翻身成了世人拥簇的权臣,可无论名声如何变,人还是这个人,往桌前一坐,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王家的几个小辈个个都埋着头,扒着碗里的白米饭,不抬头也不吱声。王老夫人平里沉默寡言,今儿难得主动开口,问了他一句,“老夫人身体可还好?”裴安点头,“好。”“上回在定国寺,见她腰上有些毛病,不知好了没?”裴安再次点头,这回倒多添了一句,“劳老夫人挂记,祖母都好。”王老夫人本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闻言笑了笑,不再问了。比起之前,如今的裴安才是真正的权势滔天,多少世家想见一面都难,这样的人物却是王家的三姑爷,这会子正坐在了王家的饭桌上,怎能错过。王大爷起身招呼大公子同裴安添酒,搜肠刮肚地寻着话题,“这众所周知,裴大人乃金科状元文采斐然,可万没想到,领军打仗也能有如此造化,如今城中百姓个个都在夸裴大人少年英雄,文武双全,以四万兵力击败北军十五万大军,且还生擒了北国太子,听将士们说那北国太子跪在咱裴大人面前哀声求饶,心服口服啊,估计怎么也没料到能遇到裴大人这样的南人”街头说书的说了几十年的江湖武侠,爱恨情仇,如今自己的国家终于打了一场胜仗,还是如此痛快的胜仗,岂能不挺直腰杆子,骄傲之余,自是夸大其词,将他裴安说得如同神仙,北人便如同丧家之犬。这样的话转入正主耳朵,一听便知是恭维,拍马屁的意味明显,裴安习惯了不回答。他迟迟不出声,王大爷讨了个没趣,脸色有些尴尬,一桌人的气氛也更为沉默,耳边只剩下了玉箸碰碗的‘叮铃’声。芸娘侧目瞥了他一眼。裴安却没能明白过来,拿起筷子,夹了旁边碟子里的一块鱼片,放在了她碗里。芸娘:芸娘眼珠子转动了两下,朝他使了个眼色,裴安到底是反应了过来,补了一句,“王大人过奖了。”王大爷这才有了台阶下,却也因此长了教训,怕再自讨没趣,不敢同他攀谈,笑着招呼道,“饭菜也不知道合不合裴大人的口味,都是自己人,裴大人莫要客气,今儿既然来了,便不着急,多喝几杯”身旁大公子再次提起酒壶,“裴公子”裴安已拒过一回,索性将跟前的酒杯往桌上轻轻一扣,“多谢,我不饮酒。”因裴家叔叔的缘故,他从不沾酒。除了一些特殊场合非得饮,他便会饮上一两杯,今日是家宴,他没必要勉强自己。话也不说,酒也不喝,这还怎么聚下去?王大爷一腔热乎劲儿,当场被连浇了几瓢冷水,彻底地熄灭,脸色尴尬又难看,也不再吭声。一顿饭,个个都憋住气儿不敢出,裴安自己倒是浑然未觉,同芸娘夹了几回菜,用完了碗里的饭后,便放下了玉箸。午后芸娘到了王老夫人院子里说话,裴安被王大爷带去院子安置。处了这么一回,王大爷是横竖不想再往上凑,差使自己的三个儿子上前去陪。大公子是个死读书的,倒有几分大夫人的傲气,桌子上连着被裴安拒了两次酒后,心里也不是很舒坦,当场驳回了王大爷,“我愿意去,人家未必也愿意见,又何必上赶着热脸贴人冷屁股。”“你”王大爷气他没有成大事的气度,可奈何自己也是这番心思,转头不耐烦地道,“他不去,你们去。”三公子捏着手,脸色都憋红了,硬着头皮道,“父亲,孩,孩儿嘴笨,怕去了惹裴大人不快”还真是一个两个都拿不出手了,王大爷气不打不处来,点着三公子,正欲骂上两句,二公子及时举手,“我去我去,他即便是神仙老子,那也是三妹妹的夫君,我王家的三姑爷,瞧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能吃人呢……”二公子嘀咕完,便去了客院,一进屋便同裴安道,“妹夫,咱们走两盘棋?”吟诗作词不行,二公子的棋艺却不耐,两人杀得火热,三局两下,虽说裴安赢了两局,但二公子也实打实地赢了他一回。芸娘不在,裴安也无聊,能有个人打发时辰挺好,二公子说要继续时,他也没回绝。但这么干下着棋,二公子觉得没意思,转身吩咐屋里的小厮,“去,搬两坛子酒来,我和姑爷边喝边杀。”小厮应了话出门去搬酒,二公子回头冲裴安一笑,“上回这般下棋饮酒,还是同隔壁的邢大人,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文弱模样,酒量却是个厉害的,两坛子下来,我醉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他倒是个没事人”裴安面色平静,落下一子,“该你了。”等酒搬过来,二公子让人拿了两个碗,各自都满上,递到他跟前时,裴安并没有拒绝。二公子端起酒碗,动作极为自然地同他相碰。“说起酒量,妹夫别小瞧了三妹妹,咱院子里的几个姑娘,就数她酒量最好,几杯下肚面不改色,这东西还真有几分天赋”对面裴安端起了碗。二公子同裴大人在院子里喝上了消息传出来时,王大爷还怀疑自己耳朵,愣了愣,急声问道,“当真喝上了?”小厮笑着道,“可不是,两人都划上拳了。”王大爷:这老二行啊,这些年的酒总算没白喝。大夫人也在旁边,不等王大爷开口,先嘱咐小厮,“你去,悄声同他说,别只顾着喝酒,正事要紧”
趁着还未迁都,得赶紧靠着裴安这颗大树,替王家谋个像样的官职来。若是等回到江陵,再回头来求他,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小厮收了信儿,折回院子,人刚到,还没找着机会提醒二公子呢,便见二公子抱住裴安胳膊,一脸醉红,“什么狗屁官”小厮吓得心头一个咯噔,又见二公子醉醺醺地捶了一拳裴安肩膀,“妹夫啊,人人都羡慕你这一身本事,可我从未生过慕,这活得多累啊,你看”挥了一下衣袖,二公子看着满院子的雪花,豪迈地道,“人间多美好啊,不好好享受一番,岂不是糟蹋了人生?什么官不官的,不过是替百姓做牛做马,那点权势亏得他们挤破了脑袋,有什么好稀罕,我啊,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出息,江陵我也不回了,就在妹夫这临安做点小买卖,经商,赚钱,过我潇潇洒洒的日子。”说完二公子又拿着桌上的酒碗,“再来喝”裴安坐在那,没什么反应。跟前一片重影,二公子一倒过来,险些没将他撞歪,裴安伸手将他扒开,过一阵又被二公子缠了上来,“妹夫,你是醉了?怎不喝了?”芸娘正在老夫人院子里同老夫人还有府上的几个姑娘摸牌,丫鬟过来禀报给老夫人,“二公子同姑爷在院子里喝得大醉酩酊,今儿怕是回不了了。”芸娘一愣。他不是不会饮酒吗。王老夫人似乎也没料到,顿了顿才吩咐道,“让人赶紧收拾屋子,今儿三娘子和姑爷就在府上住一夜,明儿再回。”回来时,裴老夫人发了话,留一晚倒也无妨,且自个儿的小院子当初恨不得拆了,一辈子都不回来,离开了这么久,又有些想了。芸娘点头,“祖母费心了。”“行了,也别摸牌了,你二哥酒罐子里泡出来的人,能让他喝醉,可不容易,你过去看看裴安。”等芸娘赶过去,二公子已摊在了地板上,身边两个仆人将他往起来拖,他嘴里还在囔着,“妹夫,来,咱再喝”倒在地上的酒坛子少说空了五六个。芸娘到跟前时,童义刚扶了裴安起来,看神色平静镇定,似乎没事。芸娘正狐疑他哪儿来的酒量,便见他脚步往前一跨,身子突然扑到了边上的圆柱上。“主子小心”芸娘:“这是喝了多少?”芸娘上前扶住他。童义去了他另一边,一块儿搀扶,比了一个巴掌,“五坛。”芸娘奇怪了,“他不是不饮酒吗,二哥撬他嘴了?”“倒没拿棍子硬撬,二公子中搬出了邢大人,说他酒量好,千杯不倒。”芸娘愕然。这也能比?知道他心眼小,但不知道小成这样,孔眼儿怕是都被他堵死了。芸娘同童义将人扶进去,伺候他躺在床上,裴安倒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抓住芸娘的手不放,见芸娘朝他望来时,便道,“我没事。”“行,郎君酒量天下第一。”芸娘安抚住他,让青玉去弄了醒酒汤,喂他喝下,“感觉如何了?”“我没事。”“心口可还烧着?”她知道醉酒的滋味,没那么好受。“我没事。”“你先躺会儿,睡着了就好些,你要觉得烧得慌,去净房呕出来就轻松了”“我没事。”芸娘:芸娘见他已完全没了神智,也懒得同他再说,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手刚伸过来,便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芸娘一愣,抬头望去,见到他眼角突然流下了两道泪来,双目无神,神色却失了平静,“宁宁,我没事,我会活着回来,你等我”芸娘心口钻心一疼,喉咙哽得喘不过气。他又猛地从床上挣扎了起来,脸色肃然,眼神凌冽,咬牙道,“杀,杀”芸娘虽未真正地经历过战场,可她曾亲眼见过欺人的北人,和满城逃窜的百姓,她能想象出是何等的激烈和残酷。他回来的那晚,她便问起过他,有没有受伤,他抱住她,语气张扬地,“区区几个北人,还能伤着为夫?”他不是圣人。他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也会有他害怕的东西。他害怕他见不到自己。芸娘的心如同刀割,泪流满面,一把抱住了他,“郎君,结束了,都结束了,我是芸娘,你回来了,我们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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