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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透亮。只东边窗户上泛出点青光,衬着能叫人约莫看见屋里的摆设罢了。后脑勺重重的一阵一阵翻腾着让人直想吐,后背心却火辣辣的疼。他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自己身处之处,不想边上一个穿着米白色麻布衣服的小姑娘像炮弹一样猛地撞了上来。
“大哥,你终于醒了,叔叔说你熬不过今晚,你别死......你要是死了水户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呜呜......二叔说你没救了,居然连口药也不肯让人煎......”
原本想要拍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拐了个弯儿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红艳艳的细软头发,他沙哑着嗓子说道:“妹子你先坐好,肋骨快叫压断了......”
自称名叫水户的小丫头立刻挺直腰背:“大哥,你嗓子都哑了,我去给你找点儿水喝。”往外跑了一半还要不放心的扭头回来问:“你不会再昏过去了吧?”
眼看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的拉开幛子门走出去,他将手抬到眼前仔细观察:这双手虽然皮肤白皙肌理细腻,可是一些指节上分布着薄薄的茧子,看具体位置并不像是普通农家或读书子弟会有。屈肘抬起上半身,刚要翻个边坐起来,后脑上的伤口撕扯着灼热与眩晕,让他重重倒在床上大吐特吐,原本就空空如也的胃除了酸水什么也呕不出来,最后干脆折腾出几口发苦的黄绿色液体。
取水回来的水户看到这一幕吓得直接掉下眼泪来,半年之内一家人接连遭到噩运,父母双亲尸骨无踪不说,就连长期在外的兄长也一副苍白无力的样子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好容易睁开眼睛却又仿佛回光返照的样子,这个年仅5岁的女童顾不得手上端着的碗,向空中一抛直扑向吐得欲生欲死的弥生。
“大哥!大哥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去答应姨夫嫁去他们家,呜呜呜,他家有医者,呜呜呜,一定能救你的!”她扑到床边,眼看兄长被族人抬回来没几日就瘦得脱了形,生怕把他扑出个好歹,只扶着让人侧躺下去,接着便一叠声的喊人带她去堂屋见人。
“等等!”哪怕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刚打照面就让个才五、六岁大小的孩子自卖自身给自己看病的。弥生自忖算是个三观正直好青年,当然不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放小姑娘把自个儿推火坑里去。他不敢再摇晃脑袋,却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别去,大哥没事儿,吐出来反倒轻松许多。”他躺着缓了缓继续说道:“吓着了吧?你还小呢,嫁人的事儿得等你长大了让哥哥好好给你挑一挑,可不敢随便答应。你倒的水呢?给我喝两口就好了,不用喊人来。”
小姑娘半信半疑,刚端进来的海碗已经被她扔出去摔得粉碎,眼下只得再出去一趟。
老实躺了一会儿,弥生觉得头晕的症状减轻不少,这个少年的身体恢复能力惊人,仅凭感觉就可以认定自己是换了个壳子了。已经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唯有记忆中强烈的不甘和悲愤萦绕在心中久久不散,剩下的就是对幼妹的担忧。
“没想到加班还会附带这种副作用,这个季度的封顶奖金还没来得及领,不知道会便宜给哪个妖艳贱货......这要是场梦该有多好!早知如此还不如跳槽换个不那么扒皮的老板......”弥生重新睁开眼,就着日光看向伸到眼前的双手,视力好得无需眼镜就能将每个细节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隐藏在皮肤下的淤痕说明了前主遇险绝对不是个意外。
虽然初临此地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可也不能眼看他最后的亲人任人宰割,哪怕是只瞧在这个壳子的份上,弥生也得咬牙撑起来。剩余的记忆零零散散,除了家庭姓氏外居然几乎没有关于时事变迁的,不知是刻意被教导的如此还是真的不上心。
弥生咬咬牙,来都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与其现在悔断了肠子,还不如好好规划一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重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细细整理前主留下的记忆,只听外面突然纷纷扰扰似有一群人向这里赶来。
“弥生少主!您终于醒了,这真是太好了!”一个满身腱子肉的粗犷大汉泪眼朦胧凑在你面前,这种刺激对于一个后脑受伤的人来说实在大了点。弥生看到那张“刚正不阿”的大脸,从残存的记忆中辨识出这是曾经跟过自己的可信之人,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忙不迭摆手让他站好:“阿勋,我已经醒了。你去帮我看好水户,别让她稀里糊涂被人骗着卖了。”
这话听上去可不好,趁着人家兄长重伤垂危之际打算卖掉幼妹......这是要绝户啊!后面几个挤进屋子的人尴尬咳了几声,为首之人张嘴道:“弥生,你父亲母亲都没了,到现在连尸体也没找全,你还年幼,下面只有一个妹妹,叔叔能帮你的绝没有二话。”
说话的正是前主父亲的弟弟,自族长夫妇遇难后被长老们推举出来暂时主持族中大小事务,名叫滕吉,弥生得喊他一声二叔。
弥生立刻轻轻点头:“谢谢二叔。”
这些亲戚之间的关系倒是能对上号,可依前主最后的记忆,分明是有亲近之人暗算才会丢了性命,放到自己身上小心谨慎总归不会有什么大错。
“但是......”中年人话音一转继续道:“咱们漩涡一族能过上眼下的日子,主要还是依靠海上航道与陆地行商,你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家,哪里能弄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最近这一连串葬礼下来,下半年的生意算是差不多都黄了。”
弥生没有接他的话,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话虽然并不难听,但是意思却非常明白:你爹娘都没了,今年年景也不好,偌大家族必须有个能拿主意的人站出来带着大家找饭吃。你还得拉扯一个妹子,自己想想是不是该把第一继承人的位置让出来?
“别的且不说,你姨夫家的大小子也有十一岁了,你阿姨可怜水户小小年纪没了娘,打算订下一门亲事,怕你想多了白做恶人,索性就由我来张这个嘴。”滕吉顿了顿:“你阿姨也是没办法,她一个出嫁的女儿,不好将已故妹妹的姑娘放在身边不明不白的养着。而且你姨夫家一水儿四个小子,突然间多个女孩也不好带。水户这一去,既能放心有桩好婚事,又能继续加强漩涡和千手之间的姻亲联系,再者还能不拖累你,难道不是件好事?你不是一直跟着真田大人家的公子读书吗,总不能带着幼妹去侍奉公卿子弟,传出去像什么话!”
“二叔说的是。”弥生答应得痛快,就好像真的不明白对方的险恶意图。片刻之后,好似突然想起父母葬礼刚过,立时脸色苍白:“现下家父家母刚刚入土,此时商议水户的婚事是不有些不妥?将来她长大了在别人家做媳妇也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阿姨有这个意思的话再过段时间也不迟,免得急匆匆的外人还以为叔叔您容不下一个丧父丧母的小侄女呢。”
“那你的意思是?”
“等家父家母的冥期过去后,我必然会给二叔一个明确答复,不会让您难做。”
滕吉有些狐疑的看着弥生,他知道哥哥一家的底细。作为忍者家族族长长子的弥生自幼被送到高位贵族真田家充当侍从,跟着读了点书很有些傻气,大哥夫妇二人死了,家中不再有能主事之人。法事刚做完老大弥生就外出遇袭重伤垂死,留下个才五岁的小丫头水户,没想到这小子命这么大,被遁术直接击中后脑和后心还能苦苦挣扎一夜又睁开眼睛活过来,啧啧啧,不过这样也好,等自己攥紧了族长的权力也不介意多养活一个小废物。
族长夫妇下葬没超过十天,滕吉无论是做为弟弟还是族人都应该为大哥服丧,再不济也得穿件正式点的黑色和服上门拜访。嘴上说的再好听,披着一身新做的石青棉袄就挤进来也是根本没把失怙的兄妹俩放在眼里。
已经换了个瓤子的弥生当然不会像前主那样稚嫩,他躺在那里把感激的话说了又说,就是没有一句实在的。一顶顶高帽子不要钱的往滕吉头上戴,让他自己都快相信自己是个大公无私乐于助人的大好人了。
“二叔,这几天亲戚来访还得麻烦您了,小侄眼下别无长物,等重新回到真田少主身边再想法淘些好东西奉与您道谢。”直捧得滕吉心花怒放浑身上下连骨头都轻了几斤。
待他离开后,到底也没有大夫进来给弥生问诊,只水户一个人跑前跑后,又是端水又是端粥,生怕这个好容易才从死神手里逃回来的哥哥再出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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