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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是哪一步,哪一刻,出了问题?”或许是漫长的等待给了他耐心,艾格任由这窒息的寂静蔓延了片刻。
“信天翁送来了你的信,你离岛的五天后,诅咒发生的第二晚。”
那独属于北海领主家族与旗下属臣的信使在雾里远渡而来,尾羽洁白,带着加兰海姆鲜红的漆印。
飞鸟不知岛屿的天翻地覆,悠哉栖于熟悉的目的地。幸存者伸出手,一封沾着晨露的、冰凉的信。
“你讲到航行一切顺利,海上天气暖和,第一个港口的人们和想象中一样友善。你数了数,一路上还需停靠三个港口,最后的目的地是堪斯特岛,一座无人问津的小岛,在那里,有经验的医者会像传教士一样被需要,航行大概会持续六个月。”
字字句句,都是最普通的闲话家常。
“每段航线都有加兰海姆的驿站,那里养着信天翁,挑一只翅膀最快的给我们送信……我曾这样向你告别,然后祝你一路顺风。”
接下来谁也没再言语,变化的只有老者颤抖起来的瞳孔。
“不……”老人呢喃,“不。”
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一封信与信的目的。确认诅咒的成功?寻找幸存者的踪迹?这些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原本微不足道的时间——他本该在离岛十天之后才能寄出第一封信。
十天。那是远行之人从加兰岛出发,到达第一个港口所需的最短时间。
“海上的航行常常让人忘记时间和距离,对吗?”
“不……”他失神呼喊,“艾格。”
艾格离开桌边,给看上去要丧失呼吸的人留出足够的空气。
“让我猜猜你是在哪里写下的这些谎言?没有别的地方了,就在岛上,你从没离开。或者是近海,德洛斯特那早已准备好收获胜利的船上。”老人突然颤动的眼皮给出了答案。
“哦,看来是在船上。”
艾格不再看他,对着这张再熟悉不过面孔,他停下观察,也停下声讨——如果这完全平静的陈述也算声讨。
“无论如何,我该感谢你的信并非全是谎言。”
堪斯特岛,那信上说。于是孤舟终于有了目的地。
森林里丧亲的独狼会日日尾随屠夫的背影,而茫茫大海上,被留下的幸存者最恐惧的是什么?那大概是仇者的远遁。故土消逝的远行中,他们是必须握住的锚。
巫师有句话说的没错,怪谭故事先从志怪动物身上找起,所有仇者的踪迹也该在合谋者的身边等待。
“可以回答了,老头。”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他催促,“告诉我,它叫什么?”
沉默持续了那么长的时间,久到仿佛那喉咙也和满脸血色一起丢失了。
这段沉默里他也许想了千百种解释的语言,但所有话到了嘴边,通通都撞上了屋里那道无动于衷的背影。
“……堪斯特。”最终,声音出口,沙哑如枯枝的断裂,“它叫……堪斯特。”
老人的眼角逐渐有了水光,可是干涸的老眼早已生不出完整的眼泪。
艾格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怎样的表情,他熟悉纵横皱纹间的那种表情。
老人常以这种表情怀念消失的岛屿。无数次的怀念中,他无数次说起城堡里的人,贵族、平民,骑士,花匠……最多的是孩子,以他的年纪,大多数人都算是孩子。
那矮个儿骑士小托尔是否已经通过了剑术考核?花匠的女儿一定能照料好他的药园。没有人在身边严加看管,安洁莉卡何时才能学会像个淑女一样行礼?还有他那吊儿郎当的助手尤克,是否终于搞清了甘草和冬盛花的区别?
语不成声的话在他喉咙里挤出,似回忆,似伏罪,这回说的却并不是任何一个岛上的孩子。
“……我也曾有一个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无人问询他的过往,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因为他老得好像已经在加兰岛过了一辈子。
“……帝国海军把他带离了家乡,战争和胜利给他带来了的荣誉,还有勋章,爵位,封地……何等骄傲的年轻人啊……那个孩子。”
陈旧的痛苦遇上窗边旁观的冷眼,老人闭上了眼睛。
“我花了大半辈子,研究草药的知识,医术的奥秘,但——海战里的一颗子弹就这么击中了他的肺,长达五年的衰弱和病痛,我依旧没能留住他……我的孩子,他死在了冬天的病床里。”
“被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软弱的父亲,诸神不能挽救他的孩子,医术和学识也不能。我不得不去寻找……寻找其他的力量,那种力量,巫术,咒语——人鱼、人鱼……””……堪斯特人鱼。”他战栗的双手扶上额头。“你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老天,那是怎样一种贪婪的动物。”
“一株红珊瑚不够,它要十株,百株……一整个岛!”
“堪斯特岛走向没落,饥饿的动物盯上了北海的无主海域,它和德洛斯特相互窥见了彼此的欲.望。诅咒,足够庞大的诅咒能给人鱼带来力量,那动物不喜欢和平,纷争和动乱才能滋生足够的恐惧。”他开始语无伦次,“德洛斯特……人鱼……我手里正好有鲜血,所有鲜血。我还保存着属于那孩子的水蛭,起初我并不相信那个,可是、可是……痛苦在心里翻腾了大半辈子,日日夜夜没个停歇,那天正好是他的忌日,整件事都一塌糊涂——难以承受的罪孽和我的孩子,即便我已经这么老了,依旧做不好这个选择。我还在犹豫!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德洛斯特公爵想要权利,他们承诺祝福的生效,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艾格!”最后他求助一般地叫喊。
无人回应他的求助,就像无人回应昔日海岛上的红珊瑚丛林。
“……水蛭扔进了海里,人鱼闻到了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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