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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繁指了指不省人事的少年。“夫人认识这个孩子吗?可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惜芳菲走到床栏前,微微弯下腰,在绕过何壁的尸体时,几乎有些害怕地缩起了脚尖。她看得很仔细,以至于在场每个人都觉得在如此认真的检视之后,肯定难以接受一个“不认识”之类的说法。她必定和这孩子有点瓜葛;说不定这孩子就是她放进来的;说不定何壁就是她设计杀害的呢?就连靳远之也有点不知所措了,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来回打转。他求助似的看向岳华浓,想得到点什么提示。但岳华浓只是看着惜芳菲。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她终于说。“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想大概是有人叫他来的。或许正是堂主本人叫他来的。”
何其繁有些怅然:“所以夫人也认为是二人起了争执,这孩子冲动之下将我父亲杀了吗?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叫个大夫,毕竟……”
“大夫就不必了。”惜芳菲又说了一遍。“因为我方才回来时,刚好在附近遇见一位大夫。”
“世上不是只有一个大夫。”岳华浓还来得及想。可能因为这自我暗示,江水深走进来时,他颇有一会工夫跟屋里的其余人等处于相同的立场,只是狐疑地看着这个高大陌生的男人,并立刻警惕起来:来者不善。岳华浓过了一会才醒悟这当然是因为江水深在生气。江水深生气的时候也无需担心他率先发难,只是不自觉显得冷漠,像一座剥去所有植被伪装的山,露出满身光秃秃的石头。但只要不往上撞,山是不会动的(顺便一提,就算往上撞,山也是不会动的)。江水深目不斜视地经过了他身侧,纵然他只该因此感谢上苍,但一刹那岳华浓无法抑制被背叛的气愤:江水深竟敢装做不认识他?他后来回想这时的情形,意识到此刻的他在江水深眼里同样陌生。江水深并无跟他同进退的义务。
江水深抱起少年放到床上,摸了摸他的脖颈和腕脉,随后转过身来,在尸体旁边单膝跪下。他像衙门里的仵作一般,翻看了死者的眼皮和舌头,细致地检查四肢和心脏部位,并盯着那把刀看了很长时间。
“两件事。”最后他说。“第一,他中了毒,但并不致命,只是令人意识模糊,浑身无力而已。当然,对江湖人来说,可能已经足够了。”
靳远之惊呼:“这小子还下了毒?!我就说,我就说,不然他就算从背后偷袭,怎么可能伤得到师尊!”
江水深道:“这我不清楚。第二,此人没有死。”
哪怕漠然如他也能预料这句话音落地之后引起的轰动,所以他立刻提高声音接了一句“别动!”阻止众人不约而同地扑向何壁。众人被他气势震慑,不敢靠近,在他们身边围成一个紧密的半圆,何其繁终于当仁不让地占领了最近的位置,拽着江水深的衣袖问道:“当真?”
江水深:“我只能说他现在还活着。”
何其繁:“可还有救?”
江水深简洁地回答:“不知。刀偏了半寸,我可以拔出。但他以极特殊的内功封闭了自己经脉,进入了假死之状。可能不是有没有救,是看他自己想不想醒。”他看了何其繁一眼,问道:“你是他的儿子?”
何其繁点头:“我是。”
“很好。你们的内功如果同出一源,你可以一试。”
岳华浓突然道:“师尊传法从无藏私,我也可以一试。”
江水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这一刻才发现他的存在。“那是你们的事情了。”
他推开众人走到床边,又回过头,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始终一语不发的惜芳菲。“现在我要处理这孩子的伤势,劳烦夫人为我准备——”
靳远之短短时间内经历几重大喜大悲,又转为大怒:“你拔刀就行了,处理他干什么?这可是杀我师尊的凶手!”
江水深道:“我是个大夫,他是什么人,跟我没有关系。”
岳华浓忍不住笑出声来。江水深转头看着他,这次两人倒是都没有移开目光。岳华浓咳了一声:“先生认识此人吗?”
江水深:“当然。他是我的帮手,叫冬凌。”
喻兰曦一直潜心观察他的一言一动,此刻慎之又慎地开了口。“先生明察秋毫,如能救回师尊,指月堂没齿难忘大恩。只愿先生的诊断,不是包庇罪人的借口。”
江水深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何其繁。何其繁苦笑了一声。“我愿意相信先生磊落。但此事有诸多疑点需要厘清,在家父好转之前,希望先生能将他交给我们看管。”
江水深道:“在冬凌醒转之前,我不会离开他半步。”
何其繁道:“也罢。江先生,家父现在的状态,可以移动吗?”
江水深:“移动可能对他有好处。”
何其繁:“多谢。喻师弟,靳师弟,劳烦你二位去叫一辆大车,我们将堂主送回指月堂疗养。”他又转向岳华浓,语气和目光都很恳切。“岳师弟,能劳烦你留在这里吗?”
长夜像陷进泥淖的车轮,越走越慢,终于停滞。忘忧趴在岳华浓背上,偶尔有枯叶落在他发间。有时候岳华浓将他放下来,牵着他的手走一段,但他仍然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是道旁的灌木丛对他来说都太高大,带刺的枝条擦伤了他的脸颊。他像是跌跌撞撞行走在不见天日的迷宫里,只有植物汁液的生涩味道和夜露的腥气将他裹住,但他只是咬牙坚持着,尽量迈开腿跟上岳华浓的步子,有时候几乎绊倒,然后岳华浓又会将他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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