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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雪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痛苦的怒吼,像把灵魂也一夕倾泻,连心头血也掏出来,滴尽了,烧起来,燃透前世今生的所有不甘。丰因记起他已经是个鬼,不再是人。鬼是人的执念逗留于世,是至死不渝后的百孔千疮。现在那嗔与痴消散了一分,他便自觉虚弱一分。两只眼仁惶惶如灯,照着丰雪的影子。“别动,阿雪!”他提起笔。丰雪不知道他画了什么,新画被重新掩在锦盒里,和从前的那些…一起。呆呆地坐在床边,不敢起身去看。杜少审的身体趴在桌子上沉睡,丰因提前离开了。身上很粘,丰雪慢吞吞地下了床,腰和腿都很疼,走路时小心地不碰到伤处。走到桌边,去看安安静静的杜少审。想了一会,把人的胳膊托起来,搭到自己的肩上,鼓气咬牙一抬!完全抬不动…杜少审的身体离了椅子,摇摇晃晃地落在地上,沉沉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压在丰雪的脚面上。“呀!”丰雪疼出了一头的冷汗。以愚公移山的劲头,慢慢把人扯到床边,一寸一寸地挪上去。被子盖好,筋疲力尽地倒在一边。刚刚合眼,临睡时却又忽然惊醒,侧头检查了一遍身边的人,不抱希望地悄声询问:“哥哥还在吗?”没有回答,小声叹了一口气。等他昏昏沉沉进入梦乡,一只手才轻轻盖住他的肚皮,再慢慢把他搂进怀里。第九张:半壶秋水荐黄花(上)“姓名。”“杜少审。”“年龄。”“二十二。”“哪里人?”“宁淮南梁。”“辛酉年五月十三日晚,你在什么地方?”“金瓯大酒店。”“对近期爆发的游行事件怎么看?”“不关心,不了解。”“林余和你是什么关系?”“有过生意上的合作,没有其他关系。”“近期是否有过往来?”“前几天一起听过戏。”“还有吗?”“没有了。”“周问,认识吗?”“他是我的司机。”“二月十八日,你是否向其签署过这张东琉银行的支票?”“签过。”“目的?”“奖励。他是我的司机,办事得当,给他的奖励。”“数额超过了他本年薪资收入的总和,这很反常。”“没什么反常的,我有钱,我高兴。”审讯室的台灯被忽然翻转,光线直接刺入杜少审的双瞳。单调乏味的重复问询已经持续了一个日夜,杜少审的反应正在逐渐变得迟缓,没能及时合眼,被亮光刺激出生理性的泪水。宪兵队的审讯室不讲道理,种种酷刑只会持续到问到他们想要的答案为止。通过一遍又一遍的信息甄选,杜少审只能确定这是一盆有关学生运动与反对东琉势力的污水,等待了许久,终于看准了时机,要往他身上泼。他不能让那盆水落下来,他不能倒。他还有丰雪在家里等他。审讯室的角落里立着一只小小的泥偶,冷冰冰地注视着房内的一切。东琉人用来镇邪的东西。随身携带的那只锦盒也不知道流落到何处。他模糊地想起最近几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杜少审,没有这个人吗?老少的‘少’,审慎的‘审’!他是昨天被带过来的!”玲儿照着丰雪的说法在宪兵队大门口问了三四次,守门的宪兵却连目光都吝惜给予,挥了挥手,把她推到一旁。丰雪站在一边,见问询无果,也没了对策。双手合握着茫然地等待。他不中用,大事小事都不用指望他,和玲儿比起来也只是多识几个字,多画两张画。过往的经历又从来没有对他提出过任何成长的要求。一直以来,他只要维持现状,受人呵护就好了。现在是怎么了呢?他抬头望了望澄澈的一片蓝天。他能把这番通透纤毫毕现地描刻下来,绘在纸上,凝成永恒。在欧罗巴时,他学过,这种艺术形式,能使美穿越时空,其价值无限。然而现在他却忽然意识到,无限也许是意味着一文不值。“雪少爷、雪少爷,你看!那个从车上下来的,是不是傅先生?傅先生和杜先生的关系一直很好,说不定能说得上话!”玲儿摇着他的膀子把他从沉思里扯出来。“是,是他!”丰雪也眼前一亮,正了正帽檐,大踏步迎上去。“傅柳姜!”偶遇傅柳姜,就像看见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笑着奔过去,带了点对重逢的期盼和喜悦。然而对方的眼神却像一盆冰水劈头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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