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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戎绝不会走水路。”从君说。
二人都看向他,小公子道:“我曾读过展戎少时兵书,言及水战,颇有微词,称‘将非罪,而天也’,认为水战的输赢不在于将领,而在于上天。”
镇西军中无水师,皆是西北的莽汉,不通水性。展戎亦是在西北之地长大,骨子里恐怕就畏惧江河。且他一向不打无准备之仗,断不会把自己性命交于老天。人会随年岁而成熟,但天性绝不会改变,若不出从君所料,恐怕在展戎的战略中就从未把泮水的路线纳入考虑。这一赌,赌得。
白小将军到底是少年人,便赌来看。
是夜,白少鸿率军东渡,奉江及小公子往后方,与安北军会合。
“……连英率三千军,夜出残城,果中计,欲退,见残城挂平南旗。率军急奔马,入临阳县,仅余一千八百骑。奉安侯闻之,欲救,屹关坚固,不可破也。连英使部下封城门,插展家旗,高呼:‘天子视我等安如猪狗乎?吾他年死守乱戌城,亦如是!’
众兵悲恸,哀声传数里。白座下闻其声,亦生兔死狗烹之意。围三日,不攻。天子遣中使至,遂攻城。连英顽抗,战一日,杀敌数千,折兵士百计。及至城破,仅余残部三十余人。
连英登城,拔剑自刎,血倒溅,染展家旗。逝年二十四岁。
奉安侯闻此讯,踉跄欲倒,大怒。率兵攻屹关,不眠不休,三日战一百二十一场,终破。战壕皆乃甲人尸,填谷成坡,血流如染,掘地三尺不见土色。
镇西军起兵二十万,而今只余五千尔。”
成也当诛败也诛,古来正寝一人无。
君闻屹关古战场,风声乃是将士哭。
将星落
白老将军退守关中驿,白少鸿率兵回援,将军五千兵受困于屹关之中,身后乃是监军所率的安北军缓缓推进。
四面楚歌矣。
时值黄昏,将军立于城墙之上环顾四方,西风飒飒,苍穹辽远如落金,远处落日处又是一片血一样的红。这夕阳与展戎每次所见的皆非相同,而这不同与夕阳似乎毫无关联。
身边传来脚步声,展戎偏眸,看向展连豪。远处是倚着城墙休息的将士们,皆是一身疲惫。展连豪面色一片苍白,这副神情之于他而言极少见。
“探子报,安北军已至沛阳。”展连豪说。
据此已不足百里,不能再拖了。
是时候了。展戎目指远方永平之所在,仿佛要在虚空之中看破金銮。
破釜沉舟的时候。
当日镇西军旗下祭酒,放声高歌,歌罢摔碗而去,开屹关城门,直奔永平,一路突袭,竟如疾风过境,人数虽寡,气吞山河,屠敌数倍计,白少鸿座下骑兵回攻,冲破镇西军阵势,一番战后,镇西军仅余不足七百人。
兵戎交戈,将军在乱兵之中无比显眼,胯下乌骓四蹄踏雪,银枪飒沓,万夫难当。本是已率身后军队杀出一条血路,援军忽至冲乱了他身后镇西军的阵形,战场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将军盔甲上尽是血迹,银枪的枪头已成了褐色,脸上血迹斑驳。远处弓箭手一箭射来,将军全身肌肉骤然紧绷,仰身躲过,头盔落地,几缕碎发散至眼前,他起身回马,喝令将士不可恋战,集中兵力突围,角兵胸口中了一枪,一大团血色绽开,他缓缓跪地,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最后一声号角。镇西军皆望过来,正欲奔驰,还不及拍马,又一声号角声自屹关之外响起,随后接二连三地呜鸣起来。
安北军,援军到了。
将军眸中闪过一丝近乎于绝望的复杂情绪,仅有一瞬,旋即,眸中满是冷冽与决绝,身后士兵闻听号角,已露了些许颓势,将军双腿一夹马背,大喝:“永平在前,杀!”
便又纵马。
这一场好战,直杀至黄昏,一路边战边行,直杀至关中驿。五千兵马,仅余百人。将军发冠散乱,盔甲破损,持枪的手已开始颤抖。后路军队追击至,将展戎等人团团围住,将军中箭落马,迅速翻身爬起,折断了箭杆。镇西军如今都已杀红了眼,大怒,又杀作一团。
寡不敌众,又跌落马下,纵是将军枪法卓绝,亦是猛虎不敌群狼,士卒们蜂拥而至,展戎很快就落了下风。他银枪一挥,惊退众人,体力耗尽,肩膀上旧伤发作,露了破绽,叫一小卒一枪刺穿腹部。将军瞳孔一缩,口吐鲜血,膝盖微弯。展戎一手握住刺入腹部的枪,小卒脚踏地借力,竟不能退,惊骇至极。将军另一手握紧自己的银枪,用力杵在地面上,撑住身体,面色有如罗刹。
周围兵卒分外胆寒,面面相觑,大喝一声,持枪冲来,又数枪刺入将军身体,顷刻血流如注。
将军双目圆睁,握紧银枪之手青筋暴起,小卒受惊,死死握枪加大力气前倾,唯恐将军反击,数刻后才敢松懈,竟是用力到肌肉酸痛,脱力松开枪杆。
又是黄昏。
周围的战争之声逐渐隐去,将军双目大睁,眼前模糊,罩上一层如雾如血的昏红色,使他不知是夕阳还是眸中溢血。眼前黄土红血,夕阳落山,遍地断枪折箭,尸横遍野。
都静了,都静了。展戎直直地看着眼前事物,瞳孔慢慢扩散。
战场慢慢从视线中隐退,他看到镇西的校场,尚是闵州的军营,不是掖城的。他三岁能骑马,五岁背兵书,他看到幼童时的展连英和展连豪,看到展老将军,笑道:“吾儿天生马上才,必成大业!”
他看到掖州的展家旗、溃逃的戎人军队;看到夹道的百姓;看到成队的封赏;看到金銮殿上的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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